返回镇北大营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荒凉的白骨原上，仿佛一群沉默的幽魂。队伍中，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踏在沙砾上的单调声响，以及那只铅盒被颠簸时发出的、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那声音，像是丧钟的预鸣，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李玄怀抱着那个沉重的铅盒，感受着其内里传来的、冰冷的触感。他的表情平静如水，但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星河流转，正在进行着一场外人无法想象的、浩瀚的推演。
他身旁的陈庆之，数次张口，想要询问，但最终都选择了沉默。他能感觉到，李玄此刻正沉浸在一个绝对不容打扰的思索之中。那种专注与凝重，让他本能地选择了等待。
终于，大营那连绵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传我将令。”李玄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了一路的沉默，“今夜起，大营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巡逻岗哨加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营。另外，将我的帅帐，迁移至大营中心，周围百步之内，设为禁区，由我的亲卫亲自守卫。”
“是！”陈庆之立刻领命。他知道，这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摒退了所有侍卫，帐内只剩下李玄、陈庆之、陈渊三人。
那只铅盒，被端正地摆放在中央的案几上，仿佛一尊蛰伏的凶兽，无声地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陈庆之与陈渊分坐两侧，正襟危坐，目光都聚焦在李玄身上，等待着他揭开那最后的谜底。
李玄没有急于开口，他亲自为二人斟满了热茶，温暖的茶香，在帐内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那份凝重的寒意。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李玄端起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为什么焚烧尸体，为什么需要铅盒，为什么又要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铜钟与磁石。”
陈庆之与陈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急切。
“请殿下解惑！”二人异口同声，躬身行礼。
李玄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那只铅盒旁。他没有打开它，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在冰冷的盒盖上划过。
“在解释这一切之前，我需要你们先忘记你们过去所有的认知。忘记鬼神之说，也忘记所谓的‘天灾’。”
他的开场白，让二人的心神，瞬间提到了顶点。
“我们所面对的敌人，既不是上天的诅咒，也不是地狱的恶鬼。它是一种……东西。”李玄斟酌着用词，试图用他们能够理解的语言，来描述那个超越时代的可怕存在。
“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生长在大地之上的……‘太岁’。”
“太岁？”陈渊一惊，这个词，在古籍中偶有记载，被描述为一种无根无源，食之可长生，亦可致死的神秘之物。
“没错，就叫它‘黑太岁’吧。”李玄点了点头，“只不过，它的规模，是整个草原。它的食物，是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机。”
他伸出一根手指：“它的第一步，是播种。那些从天而降的‘黑雪’，就是它的种子。它们落在地上，渗入泥土与河流，开始悄无声息地改变一切。”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步，是扎根。当种子足够多，它们就会开始腐蚀大地，让青草枯萎，河水腥臭。这片土地，对我们而言是毒药，对它而言，却是最肥沃的土壤。”
最后，他指了指案几上的铅盒，声音变得无比低沉。
“第三步，是结果。当土壤足够‘肥沃’，这些种子就会聚集起来，汲取大地中的金铁之气，结成这样的‘果实’。这果实是活的，它会不断长大，最终，形成一座巨大的巢穴。而斥候临死前说的那句‘筑巢’，指的就是这个。”
一番话，说得陈庆之与陈渊遍体生寒。
李玄用了一个他们勉强能够理解的比喻，却描绘出了一幅比任何神话传说都更加恐怖的景象。一个以整个草原为田地，以万物生机为养料，正在疯狂生长的……怪物！
“这……这怎么可能……”陈渊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世间，岂会有此等邪物？”
“世界之大，远超我们的想象。”李玄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我们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我们必须知道，如何对付它。”
他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陈庆之猛地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盯着李玄：“殿下！您……己经有办法了？”
李玄颔首，脸上露出了此行归来后的第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
“万物相生相克，此乃天道。这‘黑太岁’虽然诡异，却也并非无解。它有两个致命的弱点。”
他走到一旁，取过纸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钟的形状。
“第一个弱点，是它惧怕一种特殊的声音。”
“声音？”陈庆之和陈渊都愣住了。
“没错。”李玄解释道，“就像高明的乐师，能用琴音引人悲喜。也曾有传说，特定的声音，能让坚固的琉璃杯自己碎裂。这‘黑太岁’的内部，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韵律。我们只要找到那个韵律，用巨大的铜钟，敲出能与它共鸣的声音，就能从内部，将它活活‘震死’。我称此法为，‘催命之音’。”
催命之音！
这个词，带着一种神秘而又强大的力量，让陈庆之二人听得心神摇曳。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原理，但“以声杀敌”这个概念，却让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第二个弱点呢？”陈渊迫不及待地追问。
李玄放下笔，又拿起一块天然的磁石，和一卷铜线。
“第二个弱点，是它惧怕一种……人造的‘雷霆’。”
“人造雷霆？！”
这一次，饶是陈庆之胆魄过人，也不禁失声惊呼。引动天雷，那是神仙才有的手段！
“并非真正的天雷。”李玄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概念太过惊世骇俗，必须用更首白的方式解释，“磁石，天生便有吸铁之性，这是一种无形的‘力’。而铜，则是传导这种‘力’的良才。通过特殊的组合，我们可以将无数磁石的‘力’，汇聚于一点，再用铜线将其引导，在一瞬间释放出来。届时，会产生一道堪比闪电的强光，释放出毁灭性的力量。这股力量，能瞬间摧毁‘黑太岁’的生机。我称此法为，‘引雷之法’。”
帐篷内，鸦雀无声。
陈庆之和陈渊，己经彻底被李玄的话，震得呆立当场。
催命之音，引雷之法。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战争，乃至对世界的理解。在他们听来，这不像是凡人的计策，更像是上古神明传下的、对抗灭世妖魔的禁忌法术。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李玄是敬佩，是信服。那么此刻，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一种近乎仰望神明般的……敬畏。
许久，陈庆之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殿下……真乃天降圣人！有此神法，何愁妖物不灭！臣陈庆之，愿为殿下效死，万死不辞！”
陈渊也紧跟着跪下，老泪纵横：“苍天有眼，降下殿下以救万民！下官……下官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们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李玄那些看似荒诞的命令背后，所蕴含的惊天智慧。
那己经不是凡人的谋略，那是洞悉了天地至理的……道！
李玄坦然接受了二人的大礼。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算是在真正意义上，彻底收服了这两位北境的文武核心。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忠诚，更是他们毫无保留的、狂热的执行力。
他将二人扶起，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起来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重新坐回案几后，铺开一张更大的图纸，拿起笔，蘸满了墨。
“从现在起，时间，就是我们最宝贵的资源。我要你们，动员整个北境的力量，为我打造这两样……神器。”
他的笔锋，在雪白的纸上，开始迅速游走。一个个奇异而又精密的构件，一个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结构，在他的笔下，行云流水般地呈现出来。
那不再是简单的草图，那是一个新时代的序章，是人类文明面对未知强敌时，吹响的第一声反击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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