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等舱的门口，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柳小姐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又从惨白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她死死地瞪着苏媚，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燃烧着屈辱与怨毒交织的火焰。
她身后的两名家丁面面相觑，握紧的拳头不知是该挥出，还是该放下。
苏媚提出的那个“公开公断”的建议，像一把无形的利剑，悬在了柳小姐的头顶。
进，是万丈深渊。
退，是颜面扫地。
周家姐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既为苏媚的胆识和智慧感到振奋，又为她将要面临的、柳小姐必然会发起的疯狂反扑而深深担忧。
终于，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柳小姐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
“呵。”
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去头等舱甲板？”
她重复着苏媚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请那些贵客们来为你我之事做个公断？”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苏媚，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
“苏媚，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刻毒的意味。
“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连出身都说不清的乡野村妇，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下等贱婢。”
“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也配拿到那些贵人的面前去说？”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的那点委屈，值得那些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们费神去听？”
“你这是在请求公断吗？”
柳小姐的音量猛地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不，你这是在玷污他们的耳朵，是在用你的卑贱，去冲撞他们的尊贵。”
“你这是最大的不知礼数，最大的不知廉耻。”
这番话，是柳小姐在绝境之中，找到的唯一一个反击的突破口。
她巧妙地避开了“是否敢于对质”的核心问题，转而攻击苏媚“提议对质”这个行为本身。
她将苏媚的提议，定性为一种下等人对上等人的冒犯，一种对阶级秩序的挑战。
如此一来，她便重新占据了道德和身份的制高点。
她不再是那个理亏心虚的霸凌者，而成了维护阶级尊严的卫道士。
如果苏媚再坚持要去甲板公断，那便坐实了“不知尊卑、蓄意冒犯”的罪名。
这是一个极为阴险的逻辑陷阱。
春桃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在一旁帮腔。
“就是，我们小姐说得对。”
“你这种下等人的破事，怎么配让贵人们知道，平白污了大家的兴致。”
那两名家丁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再次挺首了腰板，不怀好意地看着苏媚。
周家姐妹的心，又一次沉入了谷底。
她们觉得，柳小姐的这番话，根本无法反驳。
因为在这个世道，尊卑有序，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然而，苏媚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静静地听完柳小姐那番饱含恶意的指责，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对着柳小姐，再次深深地、恭敬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小姐教训的是。”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而平静。
“小女子身份卑贱，确实不配。”
柳小姐一愣，她没想到苏媚会如此轻易地就承认了。
苏媚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她，缓缓说道。
“小姐金枝玉叶，身份尊贵。”
“小女子蒲柳之姿，命如草芥。”
“正因如此，小女子才斗胆，提出方才那个看似冒犯的提议。”
柳小姐的眉头紧紧皱起，她感觉事情似乎又脱离了她的掌控。
苏媚不疾不徐地继续解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小姐请想，您是何等体面的人物。”
“今日之事，若是在这小小的下等舱里，由您亲自动手处置了我，固然是解了您心头之气。”
“可传扬出去，终究会落下一个‘柳家小姐与村妇斗气，还动用私刑’的话柄，有损您的清誉。”
“这便是小女子方才所言，于您的体面有碍。”
“而小女子之所以提议去甲板之上，请众位贵客公断，其本意，并非是为了我自己。”
她看着柳小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恰恰相反，正是为了保全小姐您的体面和尊严。”
柳小姐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不信。
苏媚继续道：“小姐您想，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由那些与您身份相当的贵人们，亲口公断出，是我苏媚巧言令色，以下犯上，罪有应得。”
“到那时，您再来处置我，便不是仗势欺人的私刑，而是维护规矩、清理门户的义举。”
“您不仅不会因此而损了名声，反而会得一个明辨是非、赏罚分明的好名声。”
“如此一来，既惩治了我这个‘恶人’，又彰显了您的威严与公正，这才是真正维护了您的尊贵，不是吗？”
“小女子正是因为深知自己身份卑贱，不配与小姐您相提并论，才更要将此事公之于众。”
“因为只有在众人的见证下，证明了我的错，才能反衬出您的对。”
“只有我的罪名被公之于众，您对我的惩罚，才能变得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她说完，再次对着柳小姐微微欠身。
“小女子这点浅薄的心思，全都是为了小姐您的体面着想。”
“不知小女子这番苦心，小姐您……可明白了？”
死寂。
整个廊道，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柳小姐的嘴唇微微张着，脸色由铁青变得惨白，她看着苏媚，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妖怪。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己经完全不够用了。
她用来攻击对方的武器——阶级与尊卑，转眼之间，竟被对方拿了过去，擦拭干净，然后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反过来抵在了她自己的喉咙上。
对方竟然说，要求公开审判，是为了维护她的尊严？
这个逻辑是如此的荒谬，却又……如此的无懈可击。
她若是再拒绝，便不再是维护阶级尊严，反而成了不敢接受这份能让她“名正言顺”惩罚苏媚的“好意”。
她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用道理织成的巨网，牢牢地困住了，动弹不得。
她身后的春桃和家丁，也全都听傻了，一个个呆若木鸡。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男子声音，忽然从廊道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此处何事喧哗，竟扰了这一船的清净？”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位身穿靛蓝色长衫的年轻公子，正缓步向这边走来。
他身后依旧跟着那个沉默的小厮。
他的出现，仿佛一道清风，吹散了此地凝滞的空气。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势，让那两个原本气势汹汹的家丁，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正是化名为田铁柱的皇帝。
他方才就在不远处的廊角，将这一场精彩绝伦的交锋，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先是淡淡地扫过脸色难看的柳小姐，然后，便落在了那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上。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激赏与兴味。
他看着苏媚，开口问道，语气平和，却自然而然地主导了场间的局面。
“这位姑娘，可否将在下告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http://www.220book.com/book/W4I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