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被称作田公子的年轻人一出现，廊道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便为之一变。
他的气度沉稳，目光如炬，身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柳小姐那两个耀武扬威的家丁都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柳小姐在看到来人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升起一股新的盘算。
她方才被苏媚逼入绝境，正愁无法下台，这位公子的出现，对她而言，既是解围，也是一个新的机会。
不等苏媚回答，柳小姐便抢先一步开了口。
她收起了方才的狰狞与刻薄，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楚楚可怜的神情。
她对着铁柱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大家闺秀的礼。
“这位公子万福。”
她的声音也变得柔弱起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
“并非小女子有意在此喧哗，实在是……实在是此人太过刁钻无礼，屡次三番地出言顶撞，败坏船上风气。”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苏媚，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维护规矩却反被冒犯的受害者。
“小女子本想好生教导她几句，让她知晓些尊卑礼数，谁知她非但不领情，反而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这才起了些争执，惊扰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她这番话说得避重就轻，滴水不漏，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苏媚身上，而自己则成了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讲理之人。
说完，她便用一方绣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铁柱静静地听她说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柳小姐身上过多停留，而是再次转向了苏媚。
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在说，他想听的，是她的说辞。
廊道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聚焦在了苏媚的身上。
周家姐妹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她们生怕苏媚在这种情况下，会因为紧张而说错话。
苏媚迎着铁柱的目光，神色依旧是那般平静。
她没有急于辩解，也没有去指责柳小姐的颠倒黑白。
她只是缓缓地，对着铁柱，行了一个比柳小姐更为恭敬、更为标准的万福大礼。
她的腰弯得很低，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回公子的话。”
她开口了，声音清淡，却字字清晰。
“小女子身份卑微，不敢在公子与柳小姐面前妄言。”
这一句话，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小姐脸上的得意之色，也瞬间凝固了。
苏媚首起身子，但头依旧微微垂着，保持着一个恭顺的姿态。
她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方才之事，起因虽在小女子，但争执的双方，却是小女子与柳小姐。”
“柳小姐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小女子是乡野出身的村妇。”
“自古以来，尊卑有别，贵贱有序。”
“此事既然牵涉到了柳小姐这样的贵人，那便不再是小女子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柳小姐体面的事。”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将自己从这场争执的主体，悄然变成了一个客体，一个附属品。
“公子您与柳小姐一样，皆是身份尊贵之人。”
“贵人与贵人之间的事情，自然当由贵人自己来说分明。”
“小女子若是此刻开口，无论是为自己辩解，还是陈述事实，都免不了有以下犯上、妄议尊者之嫌。”
“这不仅是对柳小姐的不敬，更是对公子您的冒犯。”
“因为，小女子没有这个资格。”
她说完，再次微微屈膝。
“所以，小女子斗胆，恳请公子。”
她的目光转向柳小姐，脸上带着一种全然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恭敬。
“此事的前因后果，是非曲首，还是请公子垂询柳小姐本人吧。”
“由柳小姐亲口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公子，方才合乎礼数，方才不算僭越。”
“无论柳小姐如何说，小女子都毫无怨言，悉听尊便。”
这一番话说完，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柳小姐的脸色，己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蓄满了力气、准备挥拳的打手，却被对方主动递上了一把刀，并微笑着请她自己动手。
苏媚的这番话，堪称绝杀。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却将所有的难题，都原封不动地，甚至变本加厉地，还给了柳小姐。
她用最谦卑的姿态，说着最合乎规矩的话，却将柳小姐逼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公开的绝境之中。
现在，轮到柳小姐来向这位气度不凡的田公子，陈述“事实”了。
她要怎么说？
说她因为丢了珠钗而冤枉人，反被苏媚解围而心生怨恨？
说她因为苏媚不喝她的“好茶”而怀恨在心，指使船工去撞她？
说她因为苏媚与陌生男子说话而污蔑其名节？
说她因为苏媚不肯去她的船舱受辱而恼羞成怒？
说她克扣了苏媚的饭食，却反被对方“感谢”？
这些事情，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因为无论她怎么粉饰，都掩盖不了她自己的骄横、恶毒与愚蠢。
尤其是在这样一位俊朗不凡、气度俨然的公子面前。
她若是说了实话，便是在自曝其短，自取其辱。
她若是撒谎，可谁知道这位公子方才在旁边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万一被当场戳穿，只会更加难堪。
她感觉自己被架在了一个火堆上，上不去，也下不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铁柱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极深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激赏。
他看着苏媚，看着这个用“规矩”作为武器，将对手逼入死角的女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见过无数后宫妃嫔的争斗，见过无数朝堂大臣的机锋。
可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示弱”与“退让”，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如此具有攻击性。
她退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为下一次进攻蓄力。
她说的每一句谦卑之语，都像是一把刺向对手要害的利刃。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聪明了，这是一种对人心、对时局、对规则洞若观火的大智慧。
铁柱收回了在苏媚身上停留的目光，缓缓转向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柳小姐。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他对着柳小姐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地开口，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明所以的路人。
“这位小姐。”
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小姐，将在下告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在下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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