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稳了稳心神,又想到,先生那么温和善意的人,又有什么说不得的呢,两相纠结,最后含糊答道,“我…外出时遭了意外,恰好碰到殿下收留…,只…夫家以为…我身故…,所以,也没法再回去了…在外太久了…”
“这样。”先生顿了顿,又温言说道,“抱歉,我不该提起的,你…可有难处?勿要同我客气,我当过你夫子,碰上了,只要不弃,必是要管一管的。”
阿迟心下一松,先生还是当年那样,永远这么真诚又善意,又觉得心中酸酸涩涩的,一股子委屈上来,两眼湿漉漉的,她低头使劲眨了眨眼,抑制了那股泪意,暗暗吸口气,尽量轻快地说道,“多谢先生,现在也没什么难处,等过些日子,就寻了投奔到亲戚家中去。”顿了顿,又轻声追问道,“若有难处,我真的可以到府中寻您么?”
先生哈哈一笑,“当然可以。”
听得先生如此,阿迟心中陶然,定定地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先生您怎么也在这呢?”话一出口,阿迟便觉得有些不妥,赵舜这些日子,来来去去,忙的很,她之前听说过,先生入仕了,他来这,必是朝中之事,不应她来置喙。
先生倒是不甚在意地答道,“我来此地这有些日子了,倒是一首未见到你。”
“是啊,也怪我,很少出来活动,不然早就能见到您了。”
对面不置可否。
如果想讨好一个人,那交谈之间,片刻的安静都是不敢有的,只盼有一丝热络才能稀释那份距离感。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了,阿迟努力的想再说点什么,相对无语的状态,真的叫她接受不了。
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交集,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寒暄片刻都找不到话题。
“先生您还跟以前一样,这么多年没有变化。”
“是吗。”对面轻叹一句。
“是真的。夫人安好?当初在府里,夫人待我极好,还得麻烦先生您到时候给我带个问候!”阿迟心下有些泄气,她找不到话题,只能东拉西扯。她其实不愿意提起谢夫人,说来好笑,就是那种微妙的羡慕嫉妒,夫人拥有她梦想的一切,这就罢了,她却还那么完美,叫人觉得,只消生出嫉妒也是个罪无可恕的事,更显得你卑微不堪。
“很好,代她谢过你。”
又东拉西扯问了几句,似是看出她的无话找话,先生礼节性地答了,见远处赵舜出了门,像是要往此处来,便拱手告退朝他处去了。
看着先生的背影,阿迟莫名就想到了赵舜这几次找她的时候,每次都是他居高临下地问,她干巴巴地答,跟这种问答一样,尴尬,疏离,相对无言,大片沉默,每次她恨不得马上就走。只是现在问话的人变成了她,先生应付她应该也很不耐吧,她想。
心中五味杂陈,兴奋,落寞,憧憬,自卑,抬头看不远处赵舜走向先生,他的腿恢复的倒是挺好。二人相迎,仿佛能看到赵舜转身时似是一脸讥诮地看向她,只是这表情转瞬即逝,很快只留二人的背影罢了。
只这一下,却也叫阿迟自弃起来。她自认与这个世界的人是不一样的,她没有那么强的道德与贞洁观,被命运如此戏弄,也不曾自轻过,如今看到先生,却开始局促不安,担心与世俗不同而被他瞧不起。
有些人总是特别的,你以为你忘记了,当他站在你面前时,才恍然发现,那份喜欢,就像深埋的陈酿,再起出来,仍是那么浓郁。
只看他一眼,便跌入其中,内心忐忑如少女。只理智告诉她,他们越来越远了。
她像是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喜欢在院子里散步,时不时偷偷在二门口看一眼,只后来一次都没再看到过他,但是生活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盼头了。
当赵舜找她,问她,如果不回京,可愿意投奔别处时。她开始相信命运和缘分,感谢上苍,每次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先生总会伸出手来。
“在延平府治下的县城,一对丧子老夫妻,品性敦厚,二人开了个小酒肆,你可愿意去?”赵舜言简意赅的问她。
阿迟只疑惑一下,便问道,“是先生识得的么?”
赵舜没料到她能猜出来,细瞧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回道,“是,谢府意外丧身的侍卫,去了后,父母由他府中帮忙照应。”
赵舜是先生一手带出来的,见多了也不得不承认,他总能把人心用到极致。侍卫不在了,照应他家里,最后老夫妻俩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做事。眼前这一个也是,只见她略一思索便应下了,他心里不由得酸溜溜的,“你…想好了?”
“嗯,我去京里,杨家会收留我,可毕竟还与夏家有牵扯,先生这么安排很好,省的再给人添麻烦了。” 她想,死了的人就应该是死了的。
“真的不回京?”他想说,求求我,我也能在京中找个庄子养你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轻佻的语气,“你不是一首肖想先生么?”
如果她还是个当初徐府中那个无忧的少女,没有给人当过妾、落过胎,她还可以肖想一下,现在的她,自卑。
在府中的时候,先生就对她无意,那是她最好的年华。当年她自诩不落旁人,先生便己如天上月,如今落魄如尘埃,也心知再也够不着了。
听得他这么问话,阿迟纳罕他是怎么跟那帮皇子斗的,这么多年还这么天真,“我是个没人稀罕的庶女,后来给人当妾,我这样的人,跟你们不一样。你喜欢的就会拥有,我喜欢的最后都不会是我的,所以我习惯了得不到。我喜欢先生没错,但他对我无意,我脑子很清楚,看到的时候多看两眼,看不到了,我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活下去,你可懂?”
这一番话说完,她自己心情也跌落谷底,她最初描摹出的爱的模样就是先生那样的,那份喜欢只适合藏在心底,除去偶尔的悸动与幻想,随着多日不见的现状,理智早己慢慢回归,归根到底,她不敢,也不配。
“你要是决定了,我回头派人送你走吧。”赵舜心里沉沉的,顿了顿,又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真的不跟我走?信不过我么?”
“也不是,其实,我不怎么喜欢京城。”阿迟恍惚一下,“不怕您笑话,幼时我想当个游侠儿,踏遍外面的大好河山,现在,出去看看挺好。”
说罢,她肃容,朝他行了一个大礼,“往后再见不到殿下了,当初怨过您,有过不快,也被您救过,还是感谢您给了我一条生路,前事己尽,往后,祝殿下长乐安康,得偿所愿。”
看着阿迟澄明的眼神,赵舜紧抿双唇,半晌,道了一句,“你也是。”
他这些年过的不易,一个懵懂天真少年,踏入波谲云诡的官场,宫中也没有母亲庇佑,虽有先生带掣着,却也是如履薄冰。按部就班地听安排娶了得力妻族,纳了世家妾,本以为,就会这么过下去。幕僚们见他带了阿迟回来,俱是反对的,横生枝节不说,一旦传出去,失了圣心,妻族不快就罢了,连楼家都得罪了。
如果她的眼睛里有一丝留恋不舍,他都可以试一试带她回京,只是她无意。命运拐了个弯,终归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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