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烧的暖融融的，跟往常一样，虎子晚间读书的时候，阿迟也在一边借着光亮做点针线。市井人家没有习文断字、风花雪月的氛围，入乡随俗，这两年倒是叫她把针线活练起来了。虽说宋家人厚道，先生那边也有照应，可成年累月吃干饭，到底不是那么回事。阿迟手艺不差，自从开始跟着楼二公子学了画，自己画些新鲜的花样子，活计也更鲜亮了，平时寄卖点帕子荷包什么的，也能挣点碎银子补贴。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当初自己使了手段想嫁楼二公子不成，兜兜转转一圈，物是人非，又在这里，二人结下了缘。
到底是青年才俊，当初刚进楼家的时候，楼二公子彼时也才及冠不久，便过了乡试，如今却己经中了进士授了官，在宁阳县当上了县令。阿迟还记得当初中举摆宴时候的，她刚进府，名声也不太好，大夫人未叫她露面，她路过前院的时候，影影绰绰地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时候院子里的小丫鬟，一个个怀揣着芳心，闲下来的话题便是二公子怎么样了。中举以后，大夫人便给他订了一门亲，也是簪缨世家，那时候五娘还没嫁人，得了这个消息，打着探望她的借口，特地来了一趟楼家，最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倒是叫阿迟意外地畅快。
阿迟是在自家的店里见到的楼二公子，在那之前，就只是听这帮捕快说过，新的县太爷上任了，据说世家出身，长的俊朗不凡。不料某日县太爷下了值，就走进了宋家的酒肆。
当初阿迟在楼家，历过风疹事件，跟二公子是不敢怎么照面的，能避过的也就避过去了，也就是看着脸熟，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在宁阳县再遇，彼时阿迟正一面低头记账，一面笑着跟宋大娘说些街坊里的事。待刚写完，起身时候，门口进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一身石青绉纱祥云纹襕袍，配上俊逸的面容，甫一露面，像是把傍晚的那点落日余晖都吸过去了，耀眼不凡。
西目相对，二人面上都有些错愕，阿迟心中一惊，一抹笑也僵在了脸上，最后只得假装不认识，偏了头就匆匆出去了。
错愕的表情骗不了人，不两日，楼公子的长随丁满便请了阿迟见面，也是以前便认识的，阿迟跟他进了一处酒楼包间。
阿迟进去的时候，楼二公子正在作画，他因为画结识的五娘，当初面对五娘的热情，他有些许欣赏悸动，却心知不抵现实残酷，一首守礼恪己，最终二人各自婚嫁。
西娘是五娘的姐姐，当初耍了手段进的门，二人无甚交集，后面便听说她遇匪落崖死了。
在宁阳县碰到大哥的妾室也确实是意外，便叫了了人来问了虚实。
阿迟也未否认，只大大方方地说道，“落了崖，耽搁了好多天，也不敢回去了。”
就算敢回去，也不会有好下场，苟且偷生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楼二公子暗忖。他也不是刻薄的，看在五娘的面子上，便揭过不提了，又提点一句，“前事不提，就当我二人初遇，有事要帮衬的大可以找丁满。”
阿迟心中一喜，二公子是个旷达且通透的。
说来好笑，阿迟当初最恨的便是五娘，然而现在，也是托了五娘的情分，得到了楼二公子的青眼。
楼二公子偶尔会到宋家酒肆来，一般见了面也就三言两语说上几句。慢慢地，阿迟敏锐地发现，当初的五娘也不是一厢情愿，至少，他们之间曾经应该是有一些没捅破的暧昧的。阿迟有时候会说些五娘的旧事，对方也颇有些怀念的意味。
楼二公子来做县令，也是带了家眷的。阿迟以为，像这样的人品家世，应该娶个跟谢夫人一样的，知书达礼可堪为冢妇的妻子。只是，听丁满话里话外的意思，二夫人虽家世好，却也是个骄纵任性的。
许是这么耀眼的夫婿确实是个香饽饽，二夫人对他便是有了些紧追不舍的意思，里里外外管的太多了，去哪里、干什么，处处都紧盯着，初始情浓时还好，时间一长，最终叫自家夫婿逆反了起来，二人时不时便闹些不愉快，慢慢就冷了下来。
这厢家中母老虎处处看的严严实实的，那边见招拆招。这世道，男人外面的事，哪有哄不过一个单纯的内宅妇人的，终是离了心，没那么恩爱了。
于是，见到五娘的姐姐时，思及当初温婉可人的五娘，便更多了些亲近。一来二去，两人借着五娘的话柄子，慢慢熟络了起来，再后来，相处愈久，就互相怜惜起来，偷偷置了私宅相会起来了。
二人的私宅置的很隐蔽，隔壁住了李家寡妇母女。李家的院里靠院墙的杂物间内，打通了一个小门，推了门，便能进楼二公子的私宅。
她没有离开宋家，二人也只是借着由头偶尔相会，毕竟那边二夫人也是时时盯着的，更不敢泄露了阿迟的身份。
阿迟只说交好李寡妇，在宋家人跟街坊眼里，两个寡妇倒是惺惺相惜，颇有些往来。阿迟时不时地去李寡妇家探一探，偶尔留宿。殊不知，李家这对母女实际是楼二公子的人，卖身契都在楼二手里攥着呢，母女二人兢兢业业地为主子私会扯着幌子。阿迟进了李家院中，再一拐，就是楼二私宅后院，二公子就在那里等着她。
阿迟有时候也觉得不齿，自己从一个妾，变成一个偷偷摸摸藏起来的外室，她向来是瞧不上这样的人的，结果事落到自己头上，也拦不住那一厢情愿。二公子有些方面实在太像先生了，只是因为年轻，多了些锐气，少了点深沉，翻来覆去她还是就爱那一口。
她不知道，二公子是不是也是这般，想在她身上找五娘的影子。
但是，不得不说，二人在一起很契合，阿迟所学颇杂，通人情，是个有趣又随性，昳丽又解语的人儿，很投二公子性情。二人在一起吟诗作画，接花叠石，就在一个宅院里也有干不完的趣事，抛开了道德，她甚至很满意这样的状态。
情浓时，二公子曾经揽着阿迟，轻蹭她鼻尖，喟叹道，“阿迟，如若当初你在楼家出事那次，大哥没出去，而是我出去，那就好了。”
阿迟这才心中一阵悲凉，造化弄人，当初她算准了二公子在屋内的，只是不知，屋内的是兄弟俩。楼家大爷爱惜自家兄弟，未叫他露面，自己出头纳了阿迟，自己的一生就被这场兄弟情深改写了。如果当初出来的是二公子，她哪来这般波折。
只是这世间没有如果，也重来不了。如今，她是他大哥的逃妾，道德的枷锁横亘在那里，他连让她露面的可能都不会有。
谁都知道，这是一段没有未来的偷情，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想过，但是不敢多想，只想蒙着眼过下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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