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电，黑风洞就有了跳动的心脏。
那团在山洞顶上亮起的光，像一颗火种，点燃了所有人胸膛里的火焰。
几台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简易机床，在发电机的带动下，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快轰鸣。
车床旋转，切削出细密的铁屑。
钻头嘶鸣，在钢板上留下精准的孔洞。
整个黑风洞兵工厂，彻底活了过来。
工人们，不，是战士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睛里冒着光，不知道什么叫疲惫。
苏明没有让这股热潮空转。
他下达了兵工厂成立以来的第一个大规模生产任务。
“一个月内，生产出五十件‘独立团I型’防弹衣！”
防弹衣！
这三个字一出来，整个山洞都炸了锅。
这玩意儿，弟兄们只在小鬼子的精锐身上见过，那可是能保命的宝贝疙瘩。
现在，咱们自己也能造了？
缝制防弹衣外套的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团里的妇女同志们，把所有能用的缝纫机都搬了出来，没有缝纫机的就用手缝。
她们把这活儿，当成了给前线上阵杀敌的丈夫、儿子做“护身符”的头等大事。
一针一线，都缝进了牵挂和期盼。
灯光下，纳鞋底的麻线被用在了缝合帆布上，针脚细密得像机器做出来的一样。
然而，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火热的希望中时，一个致命的问题，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猛地扑了出来。
兵工厂最里头，被单独隔出来的一片空地上，苏明建立了一个简陋到寒酸的实验室。
几只烧杯，一架破旧的显微镜，还有一些缴获来的化学试剂，就是全部家当。
此刻，这片空地周围，站满了人。
李云龙，赵刚，还有负责炼钢的几个老铁匠出身的战士，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空地中央。
那里，摆着一块刚刚用土法高炉炼出来的钢板。
一个战士端着一支三八大盖，站在十米开外，深吸了一口气。
“砰！”
枪声响起。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钢板的正中央。
没有出现想象中子弹被弹飞的清脆声响。
“咔嚓！”
一声令人心碎的脆响。
那块被寄予厚望的钢板，如同被砸碎的瓦片，瞬间西分五裂，碎成了十几块锋利的铁片，西散飞溅。
其中一块碎片，擦着一个战士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块碎裂的钢板，沉了下去。
“换一块！”
苏明面无表情地说道。
另一块看起来更厚实的钢板被换了上去。
“砰！”
又是一枪。
这一次，钢板没有碎裂。
但是，在钢板的正面，出现了一个光滑的弹孔。
子弹，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它。
一个战士走到钢板后面，捡起了那颗变形的弹头。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还火热朝天的气氛，瞬间被冻结。
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们辛辛苦苦，不眠不休炼出来的东西，是废铁。
一种，是连子弹都挡不住的软铁。
另一种，是比瓦片还脆的脆铁。
这样的东西做成防弹衣穿在身上，不是护身符，是催命符！
负责炼钢的老战士王铁锤，一个打了半辈子铁的老师傅，看着那堆碎片，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血丝。
他猛地冲回炼钢炉边，赤红着双眼，抓起一把黑乎乎的草木灰，就往那翻滚着橘红色铁水的炉子里撒。
“再来！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往里加黄泥！我听说加黄泥能去杂质！”
“把火烧旺！把所有的炭都给老子加上去！”
炼钢的战士们，像是疯了一样。
他们不眠不休，围着那座简陋的土高炉，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土办法。
他们往铁水里加草木灰，加黄泥，甚至加骨粉。
然而，一炉又一炉的钢水冷却下来，经过捶打和测试，结果都一样。
一堆废铁。
永远都是一堆废铁。
兵工厂的生产线，就这样卡在了这最基础，也最致命的一环。
李云龙得知消息后，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山洞里来回踱步，把地面踩得咚咚作响。
他冲到炼钢炉前，指着那熊熊燃烧的炉口，破口大骂。
“他娘的！”
“一堆废铁都治不了！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他的眼睛都红了，一把抢过旁边战士手里的大铁锤，就要亲自上阵。
“老子今天非得把它给炼出钢来！”
“老李！你冷静点！”
赵刚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后拖。
“这不是打仗！不是你喊两嗓子，抡两锤子就能解决的！”
“放开我！”
李云龙挣扎着，那股子蛮劲儿，让赵刚都快抱不住了。
“老子的兵工厂，不能让一堆破铜烂铁给憋死！”
赵刚没有松手，他找到了在角落里，正拿着放大镜，对着一块钢材碎片仔细分析的苏明。
他脸上满是忧虑和不解，声音都有些嘶哑。
“苏干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弟兄们己经尽力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是造不出合格的钢？”
苏明缓缓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抬起头。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拿起一块碎裂的钢片，和一块被打穿的钢片，放在赵刚面前。
“政委，你看。”
“这一块，太脆，是因为里面的碳含量太高，而且分布不均，成了生铁。”
“这一块，太软，是因为里面的碳含量又太低，几乎就是熟铁。”
“碳含量？”
赵刚皱起了眉头，这个词他听过，但完全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苏明耐心地解释道。
“炼钢，本质上就是控制铁水里碳的含量，多一分则脆，少一分则软。”
“而且，光有合适的碳含量还不够，我们还需要‘淬火’，一种特殊的热处理工艺，来改变钢材内部的结构，让它变得既坚硬，又有韧性。”
这些现代冶金学的概念，从苏明嘴里说出来，让赵刚听得云里雾里。
但他听懂了最关键的一点。
炼钢，不是靠蛮力，靠的是科学。
是他们完全不懂的科学。
赵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无力感。
苏明看着他，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的土法炼钢，最大的问题，就是无法有效提纯，也无法精确控制碳含量。”
他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行军床。
在床底下，有一个上了锁的军用木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在李云龙和赵刚疑惑的注视下，苏明掏出钥匙，打开了铜锁。
他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将油布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个牛皮纸袋。
很小，很不起眼。
苏明捏着纸袋的一角，将它提了岀来。
他走到那炉正在翻滚的铁水前，对着负责掌炉的王铁锤说道。
“把这个，加进去。”
王铁锤愣住了，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纸袋，满脸疑惑。
“苏干事，这是……”
苏明没有解释。
他撕开纸袋的一角。
一捧雪白的粉末，从里面流了出来。
那粉末比面粉还要细腻，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光泽。
“1号催化剂。”
苏明平静地吐出了五个字，随后将整袋粉末，全都倒进了那翻滚的，橘红色的铁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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