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声浪如同沸腾的开水，将整个团部大院彻底淹没。
质疑，怒骂，失望的叹息，汇成了一股能把人撕碎的洪流。
就在这片沸反盈天的漩涡中心，苏明动了。
他一言不发。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平静地走到院子中央那堆崭新的防弹衣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弯腰，拿起一件，动作沉稳地穿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仔细地扣好了胸前的每一个扣子，然后用力拉了拉，确保它穿得严丝合缝。
这个举动，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喧闹，戛然而て止。
整个操场，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那些刚刚还在破口大骂的战士，此刻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不明白。
他们完全不明白这个年轻的苏干事到底想干什么。
李云龙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苏明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过身，面向全团的战士。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精准地刺进每个人的耳膜。
“刚才的测试，不是装备的问题。”
“是信心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平静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人群最前面，那个手里还握着步枪，脸色煞白的神枪手身上。
“张栓子，出列！”
张栓子一个激灵，身体绷得笔首。
苏明看着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命令。
“用你的三八大盖。”
“三十步。”
“对着我的胸口，开枪！”
“什么！”
如果说刚才的寂静是冰，那么这三个字就是烧红的烙铁，瞬间将冰面炸得粉碎。
全场哗然！
“疯了！他疯了！”
“老天爷啊！他要干什么！”
李云龙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抓住苏明的胳膊，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
“老苏！你他娘的疯了！”
“给老子脱下来！”
“这他娘的不是开玩笑！会死人的！”
赵刚也冲了过来，他的脸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涨得通红，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
“苏明同志！我命令你！立刻停止这种极度危险的行为！”
“这是命令！”
苏明没有挣扎。
他只是轻轻推开了李云龙和赵刚的手，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的眼神，坚定得像磐石。
“团长，政委。”
“如果我这个造出它的人，都不敢把自己的命交给它，我还怎么让弟兄们穿着它，放心地去上战场？”
“怎么让他们相信，这东西能救他们的命？”
“这一枪，必须开！”
“不开这一枪，我们造出来的就不是五十件护身符，是五十件没人敢穿的催命符！”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云龙和赵刚的心口。
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苏明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没有冲动，只有一种让他们无法理解的、绝对的自信和决绝。
张栓子站在三十步外，手里的三八大盖，重若千斤。
他的手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牙齿上下打着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汗水，从他的额角滚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看着苏明。
看着那个给了兵工厂光明，给了所有人希望的苏总工。
让他亲手开枪，打死他？
张栓子的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
“苏……苏总工……俺……俺不敢……”
“俺下不去这个手啊！”
苏明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栓子。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两个字。
“开枪！”
这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不容反抗的意志。
“这是命令！”
张栓子浑身剧震。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决堤而出。
那张憨厚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狰狞与痛苦。
他咬碎了后槽牙。
手指，猛地扣下了扳机。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时间，被无限拉长。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碎了这片死寂。
枪口喷出愤怒的火焰。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李云龙的眼睛，猛地睁大到了极限。
苏明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狠狠撞击。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但他站住了。
他像一棵被狂风撼动的松树，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稳稳地站住了。
全场，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在数千道目光的聚焦下，苏明缓缓地抬起手，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自己军装的纽扣。
他拉开衣襟。
露出了里面那件军绿色的防弹衣。
防弹衣的胸口正中央。
那块厚实的钢板，己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恐怖的、如同拳头印记般的深坑。
在凹坑的最中心，一颗被撞得稀烂的铅芯弹头，像一块丑陋的膏药，死死地嵌在里面。
钢板，没有被击穿。
苏明，毫发无伤！
这一刻。
时间仿佛彻底静止。
所有战士的瞳孔，都缩成了最细小的一个点。
他们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大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李云龙怔怔地看着那个凹坑，看着那颗变形的弹头，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愤怒。
也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混杂着狂喜、震撼、后怕与崇拜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烈情绪。
他看着那个依旧站得笔首的身影。
在这一刻，那个人，不再是什么督战官，不再是什么苏干事，也不再是什么兵工厂的总工。
他是神！
是亲手缔造奇迹，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这个奇迹献祭加冕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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