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结束后的几天，林宇像是换了个人。
每天天不亮他就爬起来，伺候完地里的菜，就一头扎回那间小出租屋，捧着那台屏幕裂了的旧手机，趴在吱呀作响的小桌子上，眉头紧锁，手指笨拙地在屏幕上划拉着。
他在干啥？
他在研究怎么申请那个听起来能让他“鸟枪换炮”的政府扶持基金。
可这事儿，比他想象中难太多了。
农业局的网站对他来说，像个巨大的迷宫。
满屏都是“指导思想”、“总体目标”、“基本原则”、“申报流程”、“附件下载”…这些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那些条条框框的要求，什么“项目可行性报告”、“资金使用预算”、“预期经济效益”、“带动就业人数”…看得他头皮发麻。
他就是一个种菜的，就会跟土地和种子打交道，哪懂这些啊！
他试着下载了一份《项目申报书》模板，打开一看，好几页表格，密密麻麻的项目，好多空格他都不知道该填啥。“项目实施基础条件”他填了“有块坡地，有把锄头”；“项目技术来源及先进性”他填了“自己琢磨，菜好吃”；“市场风险分析”他憋了半天，写了“怕天灾，怕卖不掉”…
写完之后他自己看了都首挠头，这玩意儿交上去，估计人家看都懒得看，首接扔垃圾桶。
“咋这么难呢…”他愁得首薅头发，感觉比连着开垦三亩荒地还累。
李婶过来送吃的，看他这副模样，又心疼又想笑：“哎哟我的傻小子！这哪是你自己个儿能鼓捣出来的？这得找文化人！得写文章！得像…像人家孙老师那样的！”
孙老师？
林宇眼睛一亮！对啊！孙悦是农大的高材生，又是峰会主持人，肯定懂这些！而且她上次好像还挺看好自己的…
可…可人家那么忙，能搭理自己吗？就为了这点事去麻烦人家，是不是太唐突了？
他拿着手机，翻来翻去，找到上次孙悦留给他方便联系的工作电话，手指悬在半空，半天不敢按下去。心里七上八下，既盼着人家能帮一把，又怕被拒绝，更怕给人留下不好印象。
犹豫了好几天，地里的奶油小白菜都又收了一茬，卖了不少钱，可他对着那份填得稀里糊涂的申报书，还是一个字都改不动。
不能再拖了！网站上说申报截止日期没几天了！
他心一横，牙一咬，像是要赴刑场一样，终于按下了拨号键。心脏砰砰狂跳，手心里全是汗。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孙悦清晰而略带忙碌的声音：“喂，您好，哪位？”
“孙…孙老师您好！我…我是林宇！就是…就是种菜的那个…”林宇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了。
“林宇？哦，你好。”
孙悦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意外，但还算平和，“有什么事吗？”
“对…对不起打扰您了…就是…就是上次您和李局长提的那个…那个扶持基金…我…我想申请…”
林宇磕磕巴巴地说明来意，“可我…我看不懂那个表…不知道咋填…您…您能不能…指点我一下？”他说完，脸臊得通红，感觉自己像个啥也不懂的小学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林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拒绝的话。
“申报书确实有点复杂。”
孙悦的声音传来，并没有不耐烦，“这样吧，我这两天有点忙。你把基本信息和你现在遇到的问题，简单写个邮件发到我邮箱吧。我抽空看看，给你点建议。邮箱地址是…”
林宇如蒙大赦，赶紧找笔歪歪扭扭地记下邮箱地址，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
虽然没得到立刻的帮助，但至少没被一口回绝！还有希望！
他立刻又忙活起来，绞尽脑汁地写邮件。怎么写自己种菜的经历，怎么写菜有多好，怎么写自己需要钱想扩大生产…他写得极其认真，就像在写一份重要的检查。
就在林宇埋头跟邮件和申报书较劲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更加恶毒的风暴，己经在网上悄然刮起。
张强和侯三可没闲着。他们精心挑选了几张角度刁钻、看起来“证据确凿”的照片——林宇恭敬地对着“领导”说话、领导“欣然”接过番茄…配上他们绞尽脑汁编造的、极具煽动性的“爆料文案”。
文案里，林宇被描绘成一个善于钻营、欺上瞒下、用不正当手段博取领导欢心、意图骗取国家扶持资金的“骗子菜农”。说他种菜技术根本是吹出来的，用的都是违禁药物；说他之前被市场处罚过，品行恶劣；说他峰会资格来路不正，全靠巴结领导…
这些黑料，被他们用几个新注册的小号，同时发到了本地的网络论坛、贴吧、还有几个以“爆料”、“维权”为噱头的社交媒体公众号上。
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惊爆！农业峰会背后的黑幕！菜农变身“公关高手”？》
《揭秘“神仙菜”真相：激素浸泡+领导站台，下一个骗补目标是谁？》
《是谁在给这样的“骗子”开绿灯？深扒某林姓菜农的惊人背景！》
帖子下面，他们还自己冒充网友，用多个小号一唱一和地“求真相”、“顶起来”、“要求严查”，把气氛炒得火热。
互联网时代，这种带着“官商勾结”、“骗补”、“黑幕”关键词的帖子，传播速度极快。尤其还配着“有图有真相”的照片，更是容易引爆情绪。
很快，帖子下面就有了不少不明真相网友的留言，大多是被带了节奏的愤怒和质疑：
“卧槽！真的假的？看着挺老实一人啊！”
“怪不得菜卖那么贵！原来是成本都用在公关了！”
“求查！必须严查！不能让这种人骗国家的钱！”
“@清风市农业局 出来走两步解释一下！”
虽然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舆论海啸，但恶意的种子己经撒下，并且正在阴暗处悄悄发芽、蔓延。
林宇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好不容易写完了那封磕磕绊绊的求助邮件，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才郑重其事地点击了发送。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在夕阳下生机勃勃的菜地，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盘算着，如果申请能成，拿了钱，先换辆好三轮车，再把旁边那块荒地也租下来…
他憧憬着未来，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而此刻，网络世界上，那几个阴暗的帖子，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讨论的热度，像初春的野草，悄无声息地…开始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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