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洪亮、带着本地人特有的爽利腔调，像一颗石子投入林宇几乎凝固绝望的心湖，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他弯着腰准备收拾东西的动作僵住了，迟疑地、几乎是慢动作地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微胖，围着沾了些泥点的深色围裙，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红润和些许皱纹，但一双眼睛却亮而有神，正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他筐里的菜。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空了的菜篮子，显然是刚忙完自己摊位的活计，路过这边。
是旁边摊位那个总是笑呵呵、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的大婶。林宇之前麻木地蹲着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过她在不远处忙碌。
若是半小时前，听到有人问价，林宇肯定会立刻热情回应。但此刻，在被反复的质疑、嘲笑和驱赶之后，他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刚燃起，就被自我保护般的悲观预期压了下去。
大概……又是来看热闹或者说风凉话的吧。
他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而疲惫，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是自己种的……阿姨您要看看吗？不过……有点贵。”他甚至主动说出了可能再次招致嘲讽的价格，“三块一斤。”
说完，他就低下头，准备迎接对方听到价格后那惯常的夸张表情和刻薄话语，或者干脆的首接转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大婶并没有立刻表现出嫌弃或者离开。她非但没有走，反而又上前了一步，几乎蹲了下来，凑近了那筐菜，眼神里的好奇变成了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哟，这菜……”她伸出粗壮却干净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近乎轻柔地拨开最上面一层菜的叶片，仔细看着下面的菜心、菜的茎秆，甚至凑近闻了闻。
她的动作和之前那个粗暴扒拉菜的大妈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内行人才有的审慎和尊重。
林宇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他屏住呼吸，看着这位大婶专业的举动，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又重新钻了出来。
“小伙子，”李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宇，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你跟大婶说实话，这菜……你到底怎么种出来的？这品相，我卖了快三十年菜，都没见过几回！这叶子厚实的，这颜色正得……啧，不像打了药的样子啊？”
她的问题首指核心，但没有之前那些人言语中的恶意和先入为主的贬损，更多的是探究和难以置信。
林宇的心脏猛地一跳！
机会！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压下激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可信——尽管他无法说出真相：“阿姨，真是我自己种的。就在郊外……用了点……嗯……特殊的土办法，绝对没打农药，也没用激素，您放心！就是……就是种子好，伺候得精心。”他只能含糊其辞，将功劳推给“土办法”和“精心”。
李婶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着疲惫、紧张，但更多的是急切和一种近乎纯粹的坦诚，看不出奸猾狡诈的影子。
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她猛地一拍大腿！
“行！光说不练假把式！你这菜看着是真好，但到底啥味儿，得尝了才知道！”她站起身，雷厉风行地说，“市场那头有水龙头，我去洗一小片叶子，尝尝！小伙子，你这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眼神里己经带上了某种决断的光芒。
林宇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道：“您尝！随便尝！阿姨，味道绝对不一样！”
李婶点点头，也不客气，从林宇筐里最外层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片不足巴掌大的嫩叶，拎着就朝市场公用水源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几分钟，对林宇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站在原地，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手心全是汗。目光死死盯着李婶离开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狂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都褪去了，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等待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奔流，一种混合了极度渴望和极度恐惧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成功了，或许就能打开一线生机。 失败了……他就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终于，那个微胖而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正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回来。
林宇死死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上读出审判的结果。
李婶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很平静。这让林宇的心猛地一沉……难道……不好吃？只是虚有其表？
就在他几乎要被失望再次吞噬时，李婶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他的摊前。
她的脸因为快步走而更红润了些，但此刻，那红润之下，是一种再也无法掩饰的、极度震惊和狂喜交织的神情！她的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还没等林宇开口，李婶己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她的手因为激动而格外有力，声音因为过于震惊而微微发颤，几乎是吼了出来：
“小伙子！天呐！你这菜——！！！”
她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味道！这清甜劲儿！这口感！脆！嫩！鲜！我活了五十多年，卖了半辈子菜，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白菜！真的！神仙味道也就这样了吧？！”
她的声音很大，瞬间吸引了不少周围摊贩和零星顾客的目光。
但李婶完全顾不上这些，她抓着林宇的胳膊用力摇晃着，仿佛想确认这不是梦。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这根本不是菜，你这是……这是宝贝啊！”她看着那筐菜，眼神火热得像是发现了金山银山，“快！快跟大婶说说，你到底咋种的？这……这太神了！”
面对李婶连珠炮似的、充满震撼的追问，林宇悬着的心终于轰然落地！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 relief（解脱感）如同海啸般冲遍他的全身，让他眼眶瞬间发热，鼻子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努力稳住情绪，但还是忍不住声音哽咽：“就……就是自己瞎琢磨的……阿姨，您觉得……真能卖出去？”
“卖？何止是能卖！”李婶激动地一拍手，嗓门依旧洪亮，“你这菜放在这破角落就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三块钱？我看五块钱都有人抢着要！”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掏出自己的老人手机，一边翻找号码一边飞快地说：
“你等着！别收！千万别收摊！我这就给我几个老主顾打电话！他们都是开小饭馆的，最识货！还有几个老姐妹，就爱吃口新鲜好菜！你这菜，他们要是错过了，得后悔一辈子！”
她的话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发现宝藏后迫不及待要分享的兴奋和笃定。
林宇站在原地，看着李婶激动地拨打着电话，听着她对着电话那头用夸张而真诚的语气极力推荐着他的“神仙菜”……
绝望的冰霜瞬间消融，温暖的希望如同初升的太阳，瞬间充盈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绝处逢生！
他看着那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蔬菜，看着热心肠的李婶，第一次觉得，这个冰冷而拥挤的市场，竟然充满了如此动人的暖意和生机。
他的事业，似乎真的要从这里，开始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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