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夏安和豆蛋没有再刻意避开人群，但也没有完全融入。他们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白天沿着官道附近的隐秘路径前行，夜晚则寻找安全的背风处露宿，苍耳和灰影始终是他們最可靠的哨兵和伙伴。
越往北走，战争的痕迹越发明显。沿途可见被焚毁的村落废墟，荒芜的田地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偶尔还能看到散落在路旁的锈蚀兵器和无人收敛的白骨。空气中似乎都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焦糊味。
但与之相对的，是官道上愈发增多的人流。除了逃难的流民，开始出现一些看起来像是返乡的百姓，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家园的渴望。也能看到零星的小股官兵押送着粮草辎重往北而行，虽然军容不算整肃，但至少有了些秩序。
夏安更加谨慎，她让豆蛋用柴灰稍稍涂抹了脸颊，遮住过于俊秀的容貌，自己也做类似处理，两人看起来更像是寻常的、饱经风霜的逃难姐弟。
这日傍晚，他们抵达了一个名为“黑山镇”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个重要的交通节点，镇子比沿途见过的废墟要大得多，虽然城墙多有破损，但门口有兵卒把守，镇内竟也有些许人气，甚至能看到几家客栈和酒旗在风中招展。
镇子外，沿着官道形成了大片杂乱无章的流民聚集区，窝棚林立，污水横流，哭喊声、争吵声不绝于耳，与镇内形成鲜明对比。想要进入镇子，需要接受严格的盘查，并且缴纳不菲的入镇税。
夏安没有贸然进入镇子，也没有混入流民区。她在镇外不远处一座可以俯瞰全局的小山包上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观察点。
“姐，你看那边。”豆蛋指着流民聚集区边缘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
那里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多是面黄肌瘦的流民。几个穿着号衣、像是官府差役的人正在维持秩序，棚子里坐着个文吏模样的人，面前摆着桌案，似乎在登记着什么。棚子旁边还插着一面旗，上面模糊写着“招抚登记”几个字。
“看来消息是真的。”夏安低语。这就是所谓的“安抚使”下设的招抚点？动作倒是挺快。
她仔细观察着。登记似乎很缓慢，差役的态度粗暴，不时呵斥推搡着流民。但流民们依旧眼巴巴地排着队，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
“我们要去登记吗？”豆蛋问。
“不急。”夏安摇头，“先看看情况。”她需要了解更多细节：登记后有什么待遇？会被安排去哪里？自由度如何？有没有隐藏的陷阱？
她让豆蛋和两只狼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压低斗笠，悄无声息地混入了流民聚集区。
这里的气味令人作呕，绝望和麻木是主调。夏安刻意佝偻着身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她靠近那个招抚点，躲在人群外围，凝神倾听。
“……姓名？原籍？家中还有何人？”文吏头也不抬，机械地问着。 “王……王老五，河间府人士，家里……家里都没了……”一个老汉颤巍巍地回答。 “嗯。按了手印。去那边领号牌，明日辰时，统一出发去北边三十里的垦荒营。每人每日发半斤救济粮，开垦出的荒地，三年内免赋税……”文吏快速说着，递过去一个木牌。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汉千恩万谢地捧着木牌走了。
垦荒营？统一管理？夏安微微皱眉。这听起来像是被集中管制了，虽然有了基本口粮，但失去了自由。而且，三年免赋税之后呢？
她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登记的人大多是被逼到绝境的赤贫流民，稍有家当或者还有些力气的人，似乎都在观望。
这时，队伍后面起了骚动。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因为虚弱晕倒在地，孩子哇哇大哭。旁边的差役非但不管，反而骂骂咧咧地嫌她挡道。
夏安眼神一冷，正要有所动作，却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旁边快步走出，扶起那妇人，又掏出自己的水囊喂了她几口水，转身对那差役道：“差爷，行个方便，她只是饿晕了。”
那差役似乎认识这书生，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书生将妇人扶到一旁阴凉处，又拿出半块干粮塞给孩子，这才转身回到队伍旁，继续帮着维持秩序，安抚焦躁的流民。
夏安多看了那书生两眼。在这种地方，还能保持一份善心，倒是难得。
她默默退出人群，回到了小山包上。
“姐，怎么样？”豆蛋急切地问。
夏安将看到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
豆蛋听完，小脸也严肃起来：“统一去垦荒营，听起来不自由，而且以后怎么办也不知道。姐，我们不去登记。”
“嗯。”夏安点头，“这种招抚，是针对活不下去的人的暂时救济，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要的，是更自主的出路。”
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流民区，投向那虽然残破却仍有秩序的黑山镇。
或许，应该想办法进镇子里看看。那里应该有更多的信息，或许还有其他的机会。
夜幕渐渐降临，流民区点起了零星的火堆，像地狱里的鬼火。而黑山镇内，则亮起了零星的、温暖的灯火。
夏安决定，明天想办法混进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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