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的手抓得夏安肩膀生疼，那力道里裹着惊涛骇浪。
“那匕首……又是哪里来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绷紧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眼睛死死盯着夏安，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夏安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微颤。这不是愤怒，是恐惧。对一个八岁孩子身上接连出现不合常理之物的深层恐惧。
夏安垂下眼睫，看着自己还沾着点点血迹的鞋尖。那血不是她的。她心里异常冷静，早在抽出匕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要面对这一刻。
不能再用“捡的”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了。一次是运气，两次是巧合，第三次，尤其是这把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锋利凶器，再说是捡的，就是把娘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她抬起脸，眼睛里迅速积起水光，却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委屈和后怕的激动，小身子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却刻意吐字清晰：
“娘…我害怕…刚才那个人要抓爹…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自己就动了…从兜里掏出这个…我就…我就划过去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大颗滚落，“它、它怎么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我打死的那头狼…狼崽子变的？来找我报仇了？”
她开始语无伦次，把前几天夜里何氏为了吓唬她别乱跑而编的“狼崽子索命”的故事扯了进来，把一个无法解释的凶器归结于孩童无法理解的鬼神精怪之说。恐惧是最好的烟雾弹。
何氏愣住了。女儿的反应不像是撒谎，那真切的恐惧和眼泪做不得假。是啊，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凭空变出这种东西？刚才那一下，与其说是凶狠，不如说是被逼到极致的应激反应。难道……真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逃荒路上，死的人多了，怨气重……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抓着夏安肩膀的手下意识松了些。
夏二柱忍着腰痛凑过来，脸色苍白地看着那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刀刃还沾着血，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声音发干：“孩儿她娘…先…先别问了…安安也是吓坏了…这东西邪性…赶紧扔了！”
“不能扔！”夏安猛地抓住匕首，像是怕被抢走，声音尖利，“扔了它再来找我怎么办？！它…它刚才保护了爹！”她紧紧抱着匕首，缩进何氏怀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上。
何氏看着女儿惊惧的模样，又想到刚才若不是这把“邪性”的匕首，丈夫可能真被拉走了，心一下子软了，那点怀疑被母性和更大的不安覆盖。她搂紧夏安，拍着她的背，声音放缓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好了好了，不怕不怕…娘在…娘在…不扔…先不扔…”
她手忙脚乱地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里衣布，将那匕首层层包裹起来，塞进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不详的物件带来的影响。“娘先替你收着，等到了安稳地方，找个寺庙看看…”
夏安埋在母亲怀里，乖巧点头，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静。
这一关，又混过去了。利用信息差和封建迷信，虽然冒险，但有效。
经此一吓，何氏更不敢停留，催促着一家人加快脚步，只想赶紧远离这片是非之地。她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生怕那“邪物”引来什么更不好的东西，或者那些流民再追上来。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傍晚时分，他们正要找个地方过夜，前方路旁歪歪斜斜冲出来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正是大伯夏富贵一家！
他们比昨天更加狼狈，夏富贵脸上带着伤，嘴唇肿得老高，李氏头发散乱，眼神恶毒得像毒蛇，几个堂哥堂姐也是衣衫褴褛，饿得眼冒绿光。他们显然是刻意等在这里的。
“好哇！何氏！夏二柱！你们果然藏着好东西！”李氏尖着嗓子就叫开了，手指几乎戳到何氏脸上，“白天那肉干！还有水！别以为我们没看见！你们一家子黑心烂肺的玩意儿！想独吞！没门！”
夏富贵捂着胸口咳嗽，眼神却死死盯着何氏鼓囊囊的胸口——那里放着包起来的匕首和水瓶。他嘶哑道：“二柱！我可是你亲大哥！你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拿出来！不然…不然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他们显然是看到了白天那场冲突的尾声，虽然没看清匕首具体是什么，但看到了夏安“拿出”东西伤了人，看到了何氏将什么东西紧张地塞进怀里，认定了他们还有存粮。
何氏脸色铁青，将夏安和夏豆蛋护在身后，夏二柱也挣扎着挺首腰板，挡在妻儿前面。
“大哥！大嫂！你们还要不要脸！”何氏气得浑身发抖，“白天要不是你们招惹来的祸事，我们会被盯上？哪还有什么东西！早就被抢光了！”
“骗鬼呢！”李氏蹦着高骂，“那小贱种白天拿出来的什么？啊？肯定还有！交出来！”她说着就要上手来抢何氏怀里的东西。
“你敢！”何氏猛地打开她的手，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她早年练武的气势爆发出来，虽然饿得瘦削，那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夏富贵一家。“再敢上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真当老娘以前的拳脚是白练的？”
夏富贵被那眼神慑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何氏！你反了天了！敢跟我动手？”
“动手又怎么样？”何氏寸步不让，声音冰冷，“爹娘当初把我们赶出来的时候，可没念什么骨肉亲情！现在想起来了？晚了！”
两边剑拔弩张，吵嚷声引来了附近零星几个歇脚的流民观望，但没人上前。
夏安冷眼看着大伯一家贪婪扭曲的嘴脸，又看看爹娘被逼到墙角的愤怒和疲惫。
她悄悄拉了拉何氏的衣角，仰起小脸，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带着哭音的“天真”声音问：
“娘，大伯和大伯母也要像白天那个坏人一样，被狼崽子变的刀子划开，流好多好多血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水，瞬间泼灭了夏富贵和李氏的嚣张气焰。
两人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白天那个流民手腕喷血、惨叫着倒地的样子瞬间浮现在眼前。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弟媳，可是有真功夫的！还有那个邪门的小丫头！
李氏的气势一下子萎了，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躲到夏富贵身后。
夏富贵也是喉咙发干，色厉内荏地指着何氏：“你…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摞下这句毫无威慑力的话，他拉着李氏，灰溜溜地带着儿女快步走了，仿佛慢一步，那“狼崽子变的刀子”就会追上来。
何氏看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重重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夏安却只是仰着脸，一脸“我说错什么了吗”的无辜表情。
心里却冷冷一笑。
欺软怕硬的东西。
看来，有时候，“邪性”比讲道理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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