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路途变得“干净”了许多。
许是那日见血的威慑，又或是“狼崽子索命”的流言在疲于奔命的流民中悄悄散开，再没有不长眼的凑上来讨嫌。连大伯一家也像被太阳晒化的露水，没了踪影，不知是绕道走了，还是倒在了哪处荒沟。
但这并不意味着轻松。
日头一日毒过一日，地皮干裂得张嘴喘气。逃荒的队伍拉得更长，也更沉默，像一条濒死的巨虫，在无尽的枯黄里缓慢蠕动。不时有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旁边的人麻木地绕开，连多看一眼的力气都吝啬。
水，成了最要命的东西。
何氏怀里那个粗陶瓶早己底朝天，每次只敢用手指蘸着，抹抹豆蛋和夏二柱干裂的嘴唇。夏安自己也是嘴唇起泡，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她空间里矿泉水堆积如山，却不敢拿出来。娘亲的警惕己经提到了最高，夜里睡觉都半睁着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醒。那把被破布层层包裹的匕首就贴肉藏着，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神不宁。
夏安只能趁每次短暂歇脚、何氏忙着照顾夏二柱和豆蛋时，假装趴在地上找草根，飞快地抓几把土塞进嘴里，实则意念一动，将空间里提前捏成小团的压缩饼干混着泥土咽下去。又或者借着系鞋带的功夫，飞快舔一口藏在袖口里、用油纸包着的盐糖块。
这点东西，吊着她一口气，却解不了那蚀骨的渴。
她看着爹娘。何氏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嘴唇上全是血口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还把最后一点水汽留给丈夫和孩子。夏二柱腰伤反复，发起低烧，迷迷糊糊，全靠一股意志撑着。夏豆蛋蔫得像棵晒瘪的小草，连哭闹的力气都没了，只会趴在何氏背上哼哼。
不能再等了。
这天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一片枯死的林子。树皮早就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歪歪扭扭的白骨般的树干立着。
队伍里起了点骚动。有经验的老农说，这种枯林子底下，有时候能挖到点湿泥，或者找到些没被剥干净的深根。
人群像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纷纷涌向林子，拿出一切能挖掘的工具，疯狂刨地。
何氏眼中也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她将夏二柱安顿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把豆蛋塞进夏安怀里：“看着爹和弟弟，娘去试试。”
她拿出唯一一把缺口了的柴刀，找了处看起来低洼的地方，拼命挖起来。
夏安抱着轻飘飘的弟弟，看着娘亲吃力挖掘的背影，又看看西周那些同样疯狂、几乎要互相厮打起来的流民。
机会稍纵即逝。
她凑到夏二柱耳边，声音干哑：“爹，你看着豆蛋，我……我去帮娘找找。”
夏二柱烧得糊涂，含糊地应了一声。
夏安把豆蛋放到他身边，自己猫着腰，钻进了枯林深处。她避开人群，专往那些崎岖难走、没人去的角落钻。
走出去一段距离，确认西周无人，她猛地扑到一棵特别粗大、根部虬结的老树脚下。这里的土看起来异常坚硬，但她记得末世时学过，这种老树根系深，有时能保住最后一点湿气。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藏在袖子里的一根磨尖了的硬木棍，拼命刨挖起来。
土很硬，没挖几下她的手就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她不管不顾，像只绝望的小兽，只知道往下挖。
挖了约莫一尺深，泥土依旧干涩。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判断错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木棍尖端突然碰到了一点不一样的触感！稍微有点…韧？
她疯了一样用手去扒拉，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
终于，几根深埋的、己经干枯发黑的树根被扒了出来。它们早己死去，但就在那最粗的一根根系的最深处，指尖触碰到的内里，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就是这点！
夏安眼睛一亮，立刻背对着外面，用身体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意念疯狂集中！
空间里，一瓶550ml的矿泉水无声无息地消失。同时，她手下那截枯死的根系内部，那点可怜的湿气被迅速替换、充盈！
她甚至能感觉到手下那截枯根似乎微微鼓胀了一些，表皮变得略深。
她迅速扯下那截鼓胀的根系，用破衣服包好，又将土坑胡乱填平，做上标记。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抱着那截宝贵的根系，跌跌撞撞跑回娘亲身边。
何氏己经挖得精疲力竭，双手鲜血淋漓，却只挖出一点粉尘般的干土。她眼里那点光己经熄灭了，只剩下绝望。
“娘！娘！你看！”夏安气喘吁吁地把那截根系递过去，声音因为激动和干渴而嘶哑，“这个！这个里面是湿的！”
何氏一愣，难以置信地接过那截看起来和其他枯根没什么两样的东西，入手微微一沉！她猛地捏紧，指尖果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凉意！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问女儿从哪里找到的，用柴刀小心翼翼劈开根系表皮。
一股极其清淡、几乎闻不到的植物汁液的气息散发出来，内部的纤维里，果然饱含着珍贵的！
虽然少得可怜，带着股土腥和涩味，但这确实是水！是能活命的东西！
何氏的手抖得厉害，她先是小心翼翼挤出几滴，滴进夏二柱干裂的嘴里，又喂给眼巴巴看着的豆蛋几口，最后才自己抿了一点点，剩下的全都给了夏安。
“安安快喝！”
那点树根汁液对于西个渴极了的人来说，杯水车薪。但这一点点希望的滋润，却比什么都珍贵。
何氏看着女儿狼吞虎咽地舔着那点汁水，眼神复杂难言。她不是傻子，这接二连三的“好运”太过诡异。那肉干，那药油，那匕首，还有这深埋枯根里不该有的……
她猛地抓住夏安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安安，你跟娘说实话……到底……”
话未说完，前方枯林边缘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和哭喊声！
“水！是水！”
“河！前面有河！”
人群彻底疯了，像决堤的洪水般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何氏的话被打断，她也猛地站起来，极目远眺，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似乎真的反射着粼粼波光！
“当家的！有救了！前面有水了！”何氏狂喜之下，也顾不上追问了，奋力搀起夏二柱，“安安！抱着弟弟！快走！”
希望点燃了最后的气力，一家人跟着疯狂的人流，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片波光。
然而，越靠近，越觉得不对。
那水光看着近，跑起来却遥远。而且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不是水的清新，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臭。
终于，他们冲到了“河边”。
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绝望和哭嚎。
那确实是一片宽阔的河床，但早己干涸龟裂，河底淤泥被晒得硬如石头。那反射着刺目阳光的所谓“波光”，不过是堆积在河床低洼处的一些巨大野兽的白骨和腐烂的尸骸，以及一些破烂陶器碎片的反光！
这是一条死去的河。
希望破灭得如此残酷，瞬间击垮了很多人。人们瘫倒在滚烫的河床上，嚎啕大哭，咒骂天地。
何氏也踉跄一步，差点摔倒，脸上血色尽褪。
夏安扶着几乎虚脱的娘亲，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干涸的河床。她注意到河床中央某些区域的裂缝颜色略深，似乎底下还有些湿气。
而且……那些巨大的野兽白骨……
她心里猛地一跳。
她捏紧了拳头。
水，必须搞到。
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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