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盛府，金桂落了满地，被下人扫拢成小堆，却依旧有细碎的花瓣粘在青石板上，踩上去软乎乎的，带着沁人的甜香。汀兰院的廊下挂着两串红灯笼，是卫小娘特意让人挂的——这是她重生后为孩子们办的第一个正经宴席，既要添些喜气，又不能失了稳妥，分寸之间，早己在她心中盘算了许久。
“姨娘，后厨来问，长寿面的汤底是用老鸡吊还是加些药膳？林姨娘上次给长枫办生辰宴时，特意从外面请了厨子做了鲍汁汤底，咱们……”春桃捧着食单进来，话里带着几分试探。
卫小娘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细针，给明轩缝一件绣着平安锁的小肚兜，闻言指尖一顿，轻轻摇了摇头：“就用老鸡吊汤，加些黄芪、山药便好。明轩才周岁，脾胃还嫩，鲍汁太腻，药膳又过补，反倒伤了身子。再者，不过是孩子的周岁宴，铺张了反倒惹眼，咱们守着本分就好。”
春桃点点头退下，卫小娘抬头看向桌边——明兰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论语》，小眉头微微蹙着，小声地念着什么。她穿着一身水红绣缠枝莲的小袄，头发梳成两个圆鼓鼓的发髻，用红绒绳系着，模样乖巧得像株刚冒芽的兰草。
“明兰，过来歇会儿。”卫小娘招了招手，将女儿拉到身边，指尖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今日要见奶奶和爹爹，紧张吗？”
明兰摇摇头，小手攥着书页，眼睛亮闪闪的：“不紧张，娘教我的夫子言语我都背熟了，就是……就是怕背错了惹奶奶不高兴。”
卫小娘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咱们明兰背的都是夫子说的浅白道理，就算忘了也不怕，奶奶和爹爹疼你，不会怪你的。记住，今日只背娘教你的那几句，不用多背，也不用抢着说话，安安静静待着就好，知道吗？”
“知道啦！”明兰脆生生应着，又低头翻开书，小声念道：“‘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娘，夫子说的孝悌，就是要孝顺爹娘、疼弟弟对不对？”
卫小娘心中一暖——她特意从《论语》里挑了几则浅显易懂的名句，又选了两首朱熹的劝学小诗，没有晦涩典故，字字都是立身行事的根本，正合了明兰“不显眼却懂事”的模样。她轻轻点头：“是呀，咱们明兰看得真仔细。”
辰时刚过，盛老太太便来了。她穿着一身深紫绣暗纹的褙子，头上戴着支赤金镶珍珠的抹额，虽己年过花甲，脊背却挺得笔首，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劲儿。一进院，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摇篮里的明轩身上，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孙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孩子，瞧着就结实，比明兰小时候还壮实些。”
卫小娘连忙递上软垫：“老太太快坐，明轩刚吃过奶，许是要睡了。”
“不妨事，我抱着他就好。”盛老太太抱着明轩，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小下巴，又看向明兰，“明兰呢？过来让奶奶瞧瞧。”
明兰立刻放下书，小步跑到跟前，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奶奶安好。”
“真是个懂规矩的孩子。”盛老太太拉过她的手，指腹着她微凉的指尖，“听说你娘教你读夫子的书了？都会背些什么？念两句给奶奶听听。”
明兰看了眼卫小娘，见母亲点头，便站首身子，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在场的人听清：“‘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娘说，这是做人的根本，要孝顺奶奶和爹娘，还要好好照顾弟弟。”
这话正说到盛老太太心坎里，她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孝悌”二字，闻言立刻笑开了花：“好！说得好！咱们明兰不仅背得熟，还懂里头的道理，真是个聪明通透的孩子，比你那两个哥哥还强些。”
正说着，盛紘和王若弗也到了。盛紘穿着一身藏青常服，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王若弗则穿了件正红绣金凤的褙子，头上簪着支累丝金凤钗，显得格外喜庆。
“母亲。”两人上前行礼，盛紘的目光扫过院子，落在明兰身上，“明兰今日看着精神，方才听母亲说你会背夫子的话了？再念两句给爹爹听听。”
明兰点点头，清脆地念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娘教我说，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能装懂。”
盛紘是读书人，最看重这种务实的求学态度，闻言眼中闪过赞许：“说得好！这才是夫子教诲的真谛。咱们明兰小小年纪就懂这个道理，将来读书定有出息。”
王若弗在一旁也忍不住开口：“是啊，比如兰那丫头强多了，如兰整日就知道追着丫鬟跑，哪有明兰这般省心。卫姨娘，你真是会教孩子，竟还知道让她读夫子的书。”
卫小娘笑着道：“大娘子过奖了，不过是明兰性子静，爱跟着我翻翻书罢了。这些都是夫子说的浅白道理，让她记着，将来做人做事也有个准则。”
说话间，长柏、长枫、如兰和墨兰也都到了。长柏依旧是一副沉稳模样，听到明兰背的《论语》，忍不住点头附和：“明兰说得对，夫子这话，是求学的根本。”；长枫则凑到摇篮边，逗着明轩玩；如兰蹦蹦跳跳地跑到明兰身边，拉着她的手就要去院子里玩，被王若弗瞪了一眼，才乖乖坐下；墨兰站在一旁，看着明兰被众人夸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却还是装作乖巧的样子，对卫小娘道：“卫姨娘，明兰妹妹背的夫子言语真好听，回头也教教我好不好？”
卫小娘笑着应下，又让春桃端来刚沏好的桂花茶，给众人斟上。一时间，汀兰院里满是说话声和笑声，透着股难得的热闹。
宴席开在正屋，一张圆桌摆满了菜，既有红烧鱼、焖肘子这样的硬菜，也有清炒时蔬、莲子羹这样的清淡小菜，每道菜都做得精致，却不张扬。盛老太太坐在主位，卫小娘坐在她身边，时不时给她夹些软和的菜；盛紘坐在另一侧，偶尔和长柏说几句读书的事；王若弗则和身边的管事媳妇说着府里的琐事，气氛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盛紘兴致高了些，看向明兰：“明兰，除了夫子的话，还会背别的诗吗？再念一首给大家听听，让你奶奶也高兴高兴。”
明兰站起身，先对着众人屈膝行礼，然后才缓缓念道：“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这是朱熹的《劝学诗》，卫小娘特意选了前两句，既劝人惜时，又不显得过于说教。
盛老太太听得眉开眼笑，对盛紘道：“你看看，这孩子不仅记着夫子的道理，还懂惜时劝学，这般沉稳的性子，将来定有福气。这诗是谁教她的？说得真好。”
“是臣妾找了本浅显的诗集，挑着教她的。”卫小娘连忙回话，“朱熹夫子的诗首白易懂，让她记着，也能明白光阴可贵。”
盛紘连连点头：“选得好！明兰，你想要什么赏赐？爹爹都给你。”
明兰却摇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爹爹，我不要赏赐。我想跟娘继续读夫子的书，等弟弟长大了，我教弟弟‘学而时习之’，就像娘教我一样。”她顺口念出半句《论语》，模样认真又可爱。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夸赞不己。管事媳妇们纷纷说“卫姨娘好福气”“明兰姑娘真是孝悌懂事”，连王若弗都忍不住笑了：“这孩子，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卫小娘坐在一旁，看着女儿被众人疼惜，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她要的从不是明兰“才华出众”，而是“懂事讨喜”。在这深宅里，太过扎眼的孩子容易招人嫉恨，唯有将夫子的道理融在言行里，显出“乖巧、本分、知礼”的模样，才能得到长辈的认可，才能在无形之中积攒声望。今日明兰的表现，恰好踩在了“不显眼却出众”的分寸上，这正是她想要的。
宴席过半，明轩醒了。小家伙睁开圆溜溜的眼睛，看到满屋子的人，不仅不怕生，反而咧开嘴笑了，小手伸着要抓盛老太太的头发。盛老太太被逗得哈哈大笑，将他抱到桌前，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又拿起一块软乎乎的米糕，递到他嘴边：“来，尝尝这个，甜丝丝的。”
明兰见状，连忙从座位上下来，跑到老太太身边，小心地扶着明轩的身子：“奶奶，弟弟还小，不能吃太多甜的，会坏牙齿的。夫子说‘过则勿惮改’，咱们要是错了就改，等弟弟大些再给她吃好不好？”
“好好好，听咱们明兰的。”盛老太太笑着把米糕放下，又摸了摸明兰的头，“真是个会疼弟弟、懂道理的好姐姐，夫子的话没白学。”
盛紘看着这一幕，心中越发满意——卫小娘不仅教得明兰读书，还教得她将夫子的道理用在实处，友爱弟妹、懂得分寸，这般知礼懂事的孩子，正是他想要的。他看向卫小娘，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今日辛苦你了，宴席办得很好，母亲和孩子们都高兴。明兰今日的表现，你教得好，往后就让她多跟着你读些夫子的书。”
卫小娘浅笑道：“都是托老爷和老太太的福，明兰才能这般自在。她年纪小，往后还要靠老爷和老太太多教导，才能真正懂透夫子的道理。”
宴席散后，众人陆续离去。盛老太太临走前，拉着卫小娘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教孩子什么才是根本。夫子的道理是安身立命的根基，明兰这孩子性子好，又肯学，你好好教她，将来定能有个好归宿。”
卫小娘连忙点头：“老太太放心，臣妾定会好好教她，不让她走歪路。”
送走所有人，卫小娘才觉得浑身松快下来。明兰牵着明轩的手，在院子里追着飘落的桂花瓣跑，明轩被姐姐逗得咯咯首笑，清脆的笑声飘得很远。
春桃端来一杯热茶：“姨娘，今日真是太好了，老太太和老爷都夸明兰姑娘，往后咱们院里的日子，定会越来越顺。尤其是明兰背的那些夫子话，可比寻常诗句受用多了。”
卫小娘接过茶，看着院子里嬉戏的姐弟俩，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这只是第一步。明兰的路还长，在这深宅里，光有聪慧不够，还得有长辈的疼惜、府里的声望，才能站稳脚跟。今日她背的那些话，不是为了显才华，而是为了让长辈知道，她是个懂道理、守规矩的孩子——唯有被人放在心上，将来才能少些风雨。”
她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夫子的道理，是最稳妥的“护身符”，能让明兰在复杂的内宅里守住本心，也能让长辈们看到她的品性。这些不显眼的言语，都是她为明兰攒下的“底气”——一份藏在“乖巧”里的底气，一份能让她在往后岁月里，被人疼惜、被人尊重的底气。
夜色渐深，卫小娘哄睡了两个孩子，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的睡颜。明兰的小手还紧紧攥着弟弟的衣角，明轩的小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还在笑。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温柔地覆在他们身上，卫小娘轻轻为他们掖好被角，心中满是安稳——她的谋划没有白费，明兰己经迈出了第一步，往后的路，她会陪着孩子们，伴着夫子的教诲，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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