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社区公园,是被阳光和慵懒浸泡着的。梧桐树叶筛下细碎的光斑,在地上随风晃动,像一片片金色的鳞片。滑梯上、沙坑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家长们或闲聊或紧盯的身影。
林婉清带着暖暖,在柔软的草坪上铺开了一张野餐垫。她看着女儿像只快乐的小狗,在垫子上打滚,追逐一只忽飞忽落的白色蝴蝶,心里难得地感到一丝宁静。连续加班的疲惫,似乎都被这温暖的阳光和女儿的笑脸熨帖平整了一些。
“妈妈!蝴蝶!飞飞!”暖暖指着天空,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嗯,蝴蝶在跳舞呢。”林婉清微笑着回应,顺手理了理暖暖跑乱的小辫子。她拿出暖暖最爱的小熊水壶,递给她喝水。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像一颗不合时宜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她最重要的客户之一,一个不容错过的电话。
林婉清的心微微一紧。她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自然世界里、对蝴蝶念念不忘的女儿,快速权衡了一下。这里视野开阔,周围都是熟悉的邻居,接个电话,一两分钟,应该……没问题吧?
“暖暖,妈妈接个电话,你就在这里,不许跑远,知道吗?”她蹲下身,认真地叮嘱。
暖暖的注意力全在那只终于停在不远处一朵小野花上的蝴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小脑袋。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从容:“喂,李总您好……”
她一边通话,一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试图找一个相对安静点的角落,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定在野餐垫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客户在电话那头说着一个复杂的数据问题,林婉清不得不集中精神应对。
也许就是这短短十几秒的全神贯注。
当她终于简明扼要地回应完关键问题,再次将视线完全投回野餐垫时——
垫子上,空无一人。
那只小熊水壶孤零零地倒在一边,水浸湿了一小块垫子。
暖暖呢?
林婉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跳动。她甚至没来得及跟客户说结束语,就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
“暖暖?”她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周围只有其他孩子的嬉闹声,没有那个熟悉的、软糯的回应。
“暖暖!”她提高了音量,声音开始发紧,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她猛地站起身,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疯狂地扫视西周——滑梯底下?没有!沙坑旁边?没有!秋千后面?也没有!
那片刚才还觉得温暖明媚的草坪,瞬间变得无比空旷而陌生,每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都仿佛潜藏着无尽的恐慌。
“暖暖!苏暖暖!你在哪里?回答妈妈!”林婉清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惊恐。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野餐垫周围奔跑,抓住每一个看起来面熟的家长询问:“有没有看到我女儿?穿黄色恐龙连体衣的,三岁,这么高!”
得到的都是茫然的摇头。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各种社会新闻上可怕的标题和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她的手脚开始发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手指,拨通了苏致远的电话。
“致……致远……”电话一接通,她的眼泪就决堤而出,语无伦次,“暖暖……暖暖不见了!我就接了个电话,一回头她就不见了!在公园……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苏致远,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但男人的理性让他更快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婉清你别慌!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到!打电话给爸!报警!不,先找公园管理员广播!”
挂了电话,林婉清又颤抖着打给苏建国。听到孙女不见的消息,老爷子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冷气,但声音却异常沉稳:“别怕,婉清,我就在附近遛弯,马上到!你稳住!”
不到十分钟,苏致远是开车冲过来的,连车门都没顾上锁,一路狂奔进公园,额头全是汗。苏建国也几乎同时赶到,手里还拎着刚在附近买的暖暖爱吃的草莓,此刻那袋红艳艳的果子被他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
“怎么样?找到了吗?”苏致远冲到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的林婉清面前,抓住她的肩膀问。
林婉清只是流泪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分头找!”苏建国当机立断,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决断,“致远,你去东边儿童乐园和小卖部!婉清,你守住这里,万一她自己回来!我去西边树林和湖边!”
“爸!湖边……”林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知道!”苏建国打断她,眼神锐利,“所以更要去!”
公园的广播响了起来,播音员用焦急的声音重复着暖暖的体貌特征和走失地点。整个公园仿佛都被这股紧张的寻人情绪笼罩了。邻居们自发地加入寻找队伍,外婆林秀英也闻讯赶来,急得首跺脚,嘴里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婉清感觉自己的神经己经绷到了极限,随时都会断裂。她无法想象失去暖暖的生活,巨大的悔恨吞噬着她——为什么非要接那个电话?为什么不多看住她一秒?
就在绝望如同乌云般越积越厚时,苏致远从东边跑回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复杂。
“找到了……”他喘着气说。
“在哪儿?!”林婉清和苏建国几乎同时冲过去抓住他。
“在……在东边那个最偏僻的、靠着社区围墙的长椅后面。”苏致远的表情更加古怪,“她……她没事。她正在……喂一个老爷爷吃饼干。”
……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跟着苏致远,快步走向公园东角。那里确实僻静,一张老旧的长椅背靠着茂密的冬青丛,面向着社区的围墙,平时很少有人来。
绕过长椅,他们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暖暖小小的身子蜷在长椅后面的狭小空间里,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位穿着朴素、头发花白、面容清癯却带着深深落寞的老人。老人坐在一个自带的折叠小马扎上,暖暖则蹲在他面前,她最宝贝的、那个装着小熊形状饼干的小盒子敞开着。
那是一位看起来七八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夹克,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里带着一种长久孤独的人才有的落寞。此刻,他微微佝偻着背,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小不点。
她正用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一块饼干,努力地踮着脚,往老人嘴边送。老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眼眶微微发红,嘴唇嗫嚅着,想推拒,却又仿佛被某种温暖的力量定住了。
“爷爷,吃……甜甜。”暖暖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见老人不张嘴,她的小眉头还困惑地皱了起来,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拒绝这么好吃的饼干。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恰好落在这一老一少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画面,没有一丝危险的成分,只有一种近乎圣洁的安宁与温情。
“暖暖!”林婉清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把将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她浑身发抖,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暖暖的恐龙连体衣上。“你吓死妈妈了!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暖暖被妈妈勒得有点不舒服,挣扎了一下,举起手里那块还没送出去的饼干,献宝似的说:“妈妈,爷爷……不吃饼干。他,哭哭。”
孩子稚嫩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心中的疑窦。
众人这才注意到,老人的眼角确实有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孤独。
老人看着一下子涌过来的这许多人,显得有些窘迫,他局促地站起身,想要解释:“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吓着孩子了吧?我……我就是常在这儿坐坐,这孩子,自己跑过来的……”
苏建国走上前,语气温和而充满感激:“老先生,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家孩子乱跑,打扰您清静了。还要谢谢您……没吓着她。”他看了一眼暖暖,小家伙还在执着地举着那块饼干。
“没有没有,”老人连忙摆手,看着暖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慈爱,“这孩子……心善。她看我一个人坐着,就跑过来,把饼干递给我……还伸出小手,想帮我擦眼泪……”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他深吸一口气,“我……我儿子一家在南方,几年没回来了。老伴儿走得早……有时候,是觉得……有点孤单。没想到,让这么个小不点看出来了……”
老人说着,眼眶竟有些了。他叹了口气,对围过来的苏家人说道:“你们别怪孩子。是我……是我这副样子,可能吓着她了?……哦不,她没害怕,她就是……就是觉得我可能需要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的饼干。
他的话,像一阵微风吹过每个人的心头,驱散了最后一丝紧张,却带来了另一种沉甸甸的酸楚与感动。
林婉清抱着暖暖,听着老人的话,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忽然明白了。暖暖不是乱跑,她是被一种最纯粹的、感知他人悲伤的能力牵引到了这里。她不懂什么叫孤独,但她能看懂眼泪。她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她的小熊饼干,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拿来分享,试图驱散这位陌生爷爷的悲伤。
外婆林秀英也是感触良多,她看着陈老爷子孤寂的身影,又看看自己怀里这个小外孙女,社区广场舞领袖的“职业病”发作了:“陈大哥,您要是不嫌弃,以后晚上可以来社区中心那边转转!我们有个广场舞队,热闹得很!还有老年书法班、棋牌室,总比一个人闷在家里强!”
陈爷爷有些窘迫,但又有些向往:“我……我这把年纪,跳舞不行……”
“哎,没关系!就在旁边看看,聊聊天也好啊!”林秀英热情地说,“明天晚上七点,您就来!我等着您!”
苏建国也开口道:“陈老哥,要是家里有什么需要修理的力气活,随时开口。我就住附近,方便。”
苏致远也连忙递上自己的名片:“陈伯伯,这上面有我电话,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陈爷爷看着眼前这一家子,因为一个孩子的善意而向他涌来的温暖,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住地点头,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真切的光彩。
老人有些意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感激。
苏致远也诚恳地说:“是啊,大爷,远亲不如近邻。以后常来往。”
危机解除,虚惊一场。但这场惊吓,却像一场心灵的洗礼。
回家的路上,暖暖趴在爸爸的肩头,己经有些昏昏欲睡。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婉清牵着丈夫的手,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轻声说:“致远,我以前总是担心她闯祸,害怕她给我带来麻烦。可今天我才明白,她来到我们身边,也许就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忘记那些最简单、最宝贵的东西——比如,看到别人的孤独,然后,递上一块饼干。”
苏致远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温柔:“是啊,我们家这个小魔王,其实是个小天使。只是她表达爱的方式,比较……嗯,费家具,也费心脏。”
夕阳的余晖将母女俩的身影拉得很长。林婉清低头,看着女儿熟睡中如同天使般安宁的侧脸,回想起花瓶重生时爷爷的话,回想起工作间里暖暖的专注,再回想起今天公园长椅后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女儿,这个看似只会闯祸的“小魔王”,她的价值,远不止于那些阴差阳错带来的“福报”。她本身就拥有一种最宝贵、最原始的力量——一种无需言语、首抵人心的共情与善良。她像一颗小小的太阳,也许自己并未察觉,却本能地、执着地,想要驱散她所能感受到的每一片阴霾。
她亲吻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愧疚、骄傲与无比珍视的复杂情感。
而这件事,也像一颗投入社区平静水面的石子,漾开了温暖的涟漪。经由林秀英广场舞情报站的传播,社区工作人员很快关注到了这位独居的刘爷爷。邻里间的问候多了起来,社区举办的老年活动也多了几位像刘爷爷一样曾经“隐形”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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