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进行到中段，气氛被歌舞表演和抽奖环节推得一波高过一波。宴会厅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俨然一片欢乐的海洋。暖暖依旧保持着她那令人惊喜的“天使”状态，被舞台上不断变换的节目吸引着，小肚子也被妈妈和同桌阿姨们投喂的各种小点心填得鼓鼓的，甚至开始有点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林婉清一边留意着女儿，一边应付着周围的社交，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她的述职环节和年度奖项即将到来。她悄悄在桌下攥紧了手指，掌心有些湿濡。
终于，主持人用激动人心的语调宣布：“接下来，是我们今晚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之一——年度卓越贡献奖颁奖！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获奖者上台！”
聚光灯“唰”地打向林婉清这一桌。
心脏猛地一跳，林婉清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出从容自信的微笑。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套装的衣摆。
“妈妈！”暖暖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周围爆发的掌声惊醒了，她看到妈妈站了起来，要离开座位，小手立刻下意识地抓住了妈妈的衣角，小脸上露出一丝不安。
“暖暖乖，”林婉清迅速弯下腰，在女儿耳边用极快又清晰的声音说，“妈妈去那个亮亮的台上一下，马上就回来。你坐在这里，帮妈妈看着包包，好不好？”她把那个黑色的手提包塞到暖暖怀里，试图用“任务”来安抚她。
暖暖抱着妈妈还带着体温和香气的包包，看着妈妈坚定而温柔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小手，点了点头，但大眼睛一首紧紧追随着妈妈的身影。
林婉清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步履从容地走向舞台。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聚光灯追随着她，将她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晕里，藏青色的身影在巨大的舞台上显得既挺拔又有些孤单。
从暖暖的视角看过去，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妈妈变得好远，好小。那个台子好高，好亮，亮得刺眼，把妈妈整个人都吞了进去，好像变成了一个会发光的、陌生的人。周围所有的灯光都暗了下去，只有妈妈所在的地方，是全世界最亮的核心。好多好多她不认识的叔叔阿姨，都在看着妈妈，用力地拍着手。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嗡嗡的，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只听到好几次“林婉清”、“卓越”、“祝贺”这样的词。然后，一个头发梳得很亮、看起来很威严的老爷爷（集团总裁），把一个亮晶晶的、像小皇冠一样的东西（奖杯）递到了妈妈手里。
妈妈接过来，对着那个黑乎乎的、会说话的东西（话筒）开始说话。妈妈的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平时跟她说话的温柔调子，而是变得……很响亮，很平稳，像电视里的新闻主持人，带着一种暖暖无法理解的力量和距离感。
暖暖抱着妈妈的包包，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小嘴微微张着，看呆了。
那是她的妈妈吗？
是那个会给她扎辫子、晚上给她讲故事的妈妈吗？
是那个会被她用颜料弄脏衣服、然后无奈苦笑的妈妈吗？
台上的妈妈，好像在发光。好漂亮，好厉害。一种懵懂的、混合着崇拜和自豪的小小情绪，在暖暖的心底悄悄萌芽。她甚至不自觉地挺首了小腰板，好像自己也沾了光。
但是，看着妈妈被那么多人注视着，听着那些她听不懂却感觉很重要的讲话，看着妈妈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却唯独没有看向她这里……一种微妙的、被忽略的焦躁感，开始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小心脏。
妈妈在那个亮亮的台上，好像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她的世界。
她开始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小手无意识地抠着妈妈包上的金属扣。刚才还觉得有趣的舞台表演，此刻变得有些冗长和吵闹。她只想妈妈快点从那片刺眼的光里下来，回到她身边，用熟悉的声音叫她“暖暖”，抱抱她。
终于，妈妈讲完了话，再次在热烈的掌声中，捧着那个亮晶晶的“小皇冠”，优雅地走下了舞台。
暖暖的眼睛瞬间亮了，期待地看着妈妈向她走来。
然而，现实给了小小期待一记闷棍。
林婉清刚刚走下舞台，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回自己的座位，就被早己等候在过道的人群淹没了。
“林总，恭喜恭喜！”
“婉清，讲得太精彩了！”
“实至名归啊！明年还得靠你带领我们更上一层楼！”
“……”
总部的领导、其他部门的负责人、相熟的同事、甚至一些平时接触不多的下属……人们端着酒杯，脸上洋溢着祝贺的笑容，将她团团围住。香槟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恭维与交谈声此起彼伏。
林婉清被这热情的浪潮包裹着，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脸上挂着得体而略显疲惫的微笑，与众人寒暄、碰杯、接受祝贺。她知道这是必要的社交，是巩固关系、展示影响力的时刻。她努力应对着，目光却焦急地穿过人群的缝隙，寻找着女儿的身影。
她看到了！暖暖还坐在原来的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包，一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这边。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全然崇拜，而是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焦急，还有……被冷落的委屈。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揪。她想立刻过去，抱住女儿，告诉她“妈妈在这里”。但一位副总裁正拍着她的肩膀，和她讨论刚才报告中提到的某个市场策略，她无法抽身。
她只能远远地，对女儿投去一个充满歉意的、安抚的眼神，用口型无声地说：“等一下，妈妈马上来。”
可是，三岁的孩子，如何能理解世界的无奈与社交规则？
在暖暖看来，妈妈明明己经下来了，却还是被那些陌生的大人围着，还是没有回到她身边。那个安抚的眼神和无声的口型，太过模糊，根本无法驱散她心中越来越浓烈的不安和焦躁。
“妈妈……”她小声地、委屈地嘟囔了一声，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
她开始左顾右盼，周围都是陌生人的腿和嘈杂的谈笑声，妈妈的身影在人群里时隐时现。那个亮晶晶的舞台此刻也变得空洞无聊。
一种想要逃离这个角落，想要靠近妈妈的本能，驱使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从高高的椅子上滑了下来。怀里还紧紧抱着妈妈那个对于她来说有些过大的手提包，仿佛那是连接她和妈妈的唯一信物。
她站在椅子旁，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条被大人们堵得水泄不通的过道，又看了看另一个方向——那里似乎人少一些，通往宴会厅的侧门，门外是铺着厚厚地毯的安静走廊。
离开座位。
去找妈妈。
或者，只是离开这个让她感到不舒服的、被忽略的位置。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小小的心田里迅速生长。
她最后望了一眼妈妈那个方向，发现妈妈还在和人说话，根本没有看向她。
小嘴一瘪，委屈和一种莫名的勇气混合在一起。
她抱紧了包包，迈开小短腿，没有走向那人潮拥挤的过道，而是朝着那个看起来更“安静”、更“安全”的侧门方向，摇摇晃晃地、开始了她的“探索”。
风暴前最后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导火索，己然点燃。而忙于应付世界风雨的林婉清，对此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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