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圣若瑟书院裹在暖烘烘的阳光里，凤凰木的枝叶垂在走廊上，叶片被晒得发脆，碎光透过缝隙落在地上，拼出歪歪扭扭的图案。操场那边传来篮球撞地的“咚咚”声，混着男生的笑闹，偶尔有风吹过，裹着食堂飘来的葡式蛋挞香——甜得发暖，是校园里最让人放松的时刻。
陈耀南靠在栏杆上，手里捏着本数学练习册，封皮被书包磨得卷了边。苏嘉欣站在他对面，指尖在题册上划了道浅痕，指着几何题里的虚线：“你看，这里连个AC，把西边形拆成两个三角形，就跟上次子轩画的‘堂口分地盘’一样，两边各算各的，就清楚了。”
陈耀南盯着题目，嘴角忍不住翘了点——苏嘉欣总记着他吃“地盘”的比喻，连讲题都特意绕到这上面。他刚想点头说“这次肯定忘不了”，身后忽然飘来道声音，裹着层刻意的热络，像没干透的油漆，粘得人不舒服：“阿南？这么巧，在这儿碰到你。”
陈耀南的后背瞬间绷紧，指节在练习册封面上掐出几道白印，连呼吸都慢了半拍。这声音他太熟了——陈耀宗的声音，比在社团里少了点戾气，却多了层装出来的温和，反而更让人警惕。他慢慢转过身，果然看见陈耀宗站在不远处，穿件浅灰色衬衫，熨得太板正，反而显得刻意，领口别着枚旧校徽，边缘磨得发亮，一看就是临时找来的“道具”。
“你怎么会来这儿？”陈耀南的声音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练习册，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他明明跟李志强反复说过，让社团的人离学校远点，尤其是陈耀宗，这人肚子里全是算计。
“我啊，”陈耀宗笑了笑，目光扫过苏嘉欣时，飞快地顿了顿，像在掂量什么，又落回陈耀南身上，语气放得更软，“回来看看以前的班主任，顺便……在公告栏看到校际篮球赛的海报，想起你以前在铜锣湾打街头球，能一个人扛三个人，怎么现在改玩学生赛了？”
苏嘉欣站在旁边，礼貌地扯了扯嘴角——她能感觉到陈耀南的紧张，他的肩膀绷得像块硬纸板，手指关节都泛了白，跟平时陪她讲题时的放松样子完全不一样。她盯着陈耀宗胸前的校徽，“圣若瑟书院”五个字褪得发淡，忍不住问：“学长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吗？我帮老师整理过校友名录，好像没见过你的名字。”
“哦，我那时候是插班生，读了半年就出国了，名录上没登记也正常。”陈耀宗随口应付着，视线却又粘回陈耀南身上，话里藏着针，“说起来，阿南，你以前在尖沙咀看场的时候，不是最烦这种规规矩矩的地方吗？怎么现在天天穿校服，跟个好学生似的——装得累不累啊？”
“看场？”苏嘉欣的指尖猛地一缩，笔记本封皮上的卡通猫被捏得变了形，她指尖的温度一下就凉了。爸爸之前警告她时说过，“社团的人最爱在尖沙咀看场，那些人都危险得很”，心脏突然跳得飞快，像要撞出胸口。
陈耀南的脸色一下就沉了，往前跨了半步，下意识把苏嘉欣挡在身后，盯着陈耀宗：“你别在这胡扯，赶紧走。”
“我胡扯？”陈耀宗挑了挑眉，故意提高了点声音，让周围路过的学生都能听见。有几个女生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这边看，有人还举着手机，屏幕亮得晃眼。“阿南，你忘了去年在油麻地的酒吧？有个醉汉砸了酒瓶，你把人按在墙上，说‘义兴的地盘，轮不到外人撒野’——那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副软样子啊。”
“义兴？”女生堆里有人小声惊呼，“就是新闻里说的那个社团吗？”“陈阿南怎么会跟社团有关系？”议论声像小虫子似的，飘进苏嘉欣耳朵里，她攥着笔记本的手更紧了，指尖都泛了白。
陈耀南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指节泛着青——他想冲上去把陈耀宗拽走，可这里是学校，周围全是学生，一旦动手，他的身份就彻底完了。他只能咬着牙，压低声音：“陈耀宗，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别在这儿闹。”
“出去说？”陈耀宗笑了，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金属链在阳光下闪了下，晃得人眼晕，“我只是来看看母校，跟我哥聊聊天，怎么就成闹了？还是说，你怕在这位同学面前，露了你的老底？”他故意朝苏嘉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神里全是嘲讽。
“你闭嘴！”陈耀南终于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几分，周围的议论声更响了。他刚想往前冲，手腕突然被人拉住——是陈慧雯，她刚从教员室出来，怀里抱着摞批改好的作业，红笔没盖紧，露出点红笔尖，别在作业上晃悠。
“这位先生，这里是学校，麻烦你声音小一点。”陈慧雯的语气很软，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劲，她侧身挡在陈耀南和陈耀宗中间，肩膀轻轻往前顶了顶，像在护着身后的学生，“我是这里的老师陈慧雯，请问你是哪位校友？我们今天没有校友回访的安排。”
陈耀宗的脸色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老师。他收敛了点气焰，却还是不甘心：“我找我哥陈耀南，聊点家事，没必要麻烦老师吧？”
“家事可以在校外聊。”陈慧雯看着他，眼神亮得很，像能看透人心里的小算盘，“现在是学生的午休时间，你的声音己经影响到其他人了。如果没别的事，麻烦你先离开校园，陈耀南放学后会联系你。”
周围的学生还在探头看，有人手机镜头都快凑到跟前了。陈耀宗知道再闹下去讨不到好，狠狠瞪了陈耀南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瞥了苏嘉欣一眼——那眼神像根小刺，扎得人不舒服——转身走了。走到走廊尽头时，他还回头望了望，嘴角勾着冷笑。
陈耀南看着他的背影，胸口起伏得厉害，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刚才差点就没绷住，要是真动手了，他在学校的日子就全完了。他转头看向苏嘉欣，她低着头，笔记本被捏得皱巴巴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却能看见她肩膀轻轻抖了下。
“阿南，苏嘉欣，跟我来教员室。”陈慧雯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声音放软了点，又对着围观的学生说，“大家散了吧，午休快结束了，别在这儿聚集。”
学生们慢慢散开，走廊里的风都好像变僵了，两人没说话，只有凤凰木的叶子偶尔飘下来，落在脚边。陈耀南跟着陈慧雯走，苏嘉欣跟在他后面，脚步轻轻的，像怕踩碎什么。
进了教员室，陈慧雯先倒了两杯温水，杯子是学校发的搪瓷杯，上面印着“圣若瑟书院”的字样，有点掉漆。她把杯子推到两人面前，坐在办公桌后，看着陈耀南：“刚才那个是你弟弟？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陈耀南握着搪瓷杯，杯壁的温度传到手心，却暖不了指尖的凉。他张了张嘴，话堵在喉咙里——承认的话，苏嘉欣肯定会怕他；否认的话，陈耀宗说得那么具体，根本骗不过去。沉默了半天，他才低声说：“以前的事……我现在不想提，就想好好读书。”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过去，但你现在是圣若瑟的学生，得对自己的身份负责，也得对身边的人负责。”陈慧雯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苏嘉欣肯定听见了，你得跟她解释清楚，别让她一首瞎琢磨。”
陈耀南转头看向苏嘉欣，她还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能看见睫毛尖有点湿。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嘉欣，刚才他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现在早就不碰那些事了，跟你、跟子轩一起复习，一起准备篮球赛，这些都是真的，没装。”
苏嘉欣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没哭，只是声音有点发颤：“那你以前……真的混过社团吗？我爸爸说，社团的人都很危险，让我离你远点……”
“我以前是犯过错，但我现在真的在改。”陈耀南的声音急了点，他想多说点，却不能把“伪装学生”“继承坐馆”这些事说出来，只能笨拙地比划，“你看，我现在天天背单词，数学题不会就问你，子轩打工晚了我还陪他走回家——这些都不是装的，我就是想跟你们做朋友，想好好上学。”
陈慧雯看着两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苏嘉欣的手背：“苏嘉欣，陈耀南现在的样子，你天天看在眼里。他帮子轩挡混混，陪你练篮球战术，连班里的文化墙都是他主动扛重活——这些都装不出来。过去的事不能盖过现在，你给他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慢慢看清楚，别着急下判断。”
苏嘉欣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眼角，没再追问，只是攥着杯子的手松了松。外面传来上课铃的预备声，铃响得脆，把走廊里的安静戳破了。陈慧雯看着两人：“先去上课吧，数学老师等下要抽查作业，别因为这事耽误了。有话放学后再说。”
陈耀南和苏嘉欣走出教员室，走廊上的学生大多回了教室，只剩零星几个往教室跑的。苏嘉欣走在前面，脚步有点快，发梢偶尔飘起来，扫过肩膀。陈耀南跟在后面，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解释太苍白，不解释又怕她一首琢磨。
走到教室门口，苏嘉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睫毛还湿着，眼神里的不安没全散，却比刚才软了点：“快进去吧，数学老师的红笔都准备好了，你昨天那道题要是还错，又要被留堂。”
陈耀南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知道了，等下我要是还不懂，还问你。”
苏嘉欣“嗯”了一声，转身进了教室。陈耀南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融进教室的人群里，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揪着——陈耀宗像颗定时炸弹，这次只是试探，下次说不定会闹得更大。他弯腰捡起脚边一片凤凰叶，叶子的脉络像被人用铅笔描过，清清楚楚，却缠得人心里发紧——就像他现在的日子，好不容易理顺点，又被搅成了乱麻。
他攥着叶子走进教室，把叶子夹进数学练习册里，压在那道几何题旁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陈耀宗耍什么花样，他都不能让现在的日子散了——不能失去苏嘉欣和子轩这些朋友，更不能失去这好不容易抓到手的、像阳光一样暖的校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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