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这套校服，是前天在油麻地那家老字号裁缝铺改的。老板说 “高中生哪有这么壮的骨架”，硬是把肩线放宽了两寸，可穿在他身上，肩线还是勒得肩胛骨发紧，袖口短了一截，露出手腕上那道浅褐色疤痕 —— 去年在尖沙咀夜总会 “看场”，被醉酒客人砸过来的啤酒瓶划的。他下意识把袖子往下扯，指尖蹭过粗糙的布料，目光扫过校门口的学生，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结。
这群学生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社团里常见的警惕眼神，也没有藏在袖口的小动作，大多三五成群勾着肩，手里捏着从隔壁茶餐厅买的热奶茶，杯沿还冒着白气，菠萝油的油纸袋皱巴巴地攥在手里，叽叽喳喳聊的都是 “昨天数学最后一题辅助线怎么画”“周末去铜锣湾影院看新上映的港片”。可在陈耀南眼里，这份热闹总透着点不真实 —— 他习惯了用社团的眼光盯人，总觉得这份平静底下，说不定藏着什么 “找茬的苗头”。
“南哥，再磨蹭要迟到了。” 李志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己经换上了校工的蓝色工装，洗得发白的布料裹着瘦长的身子，手里攥着把旧扫帚，头发剪得贴头皮，鼻梁上架了副平光眼镜，镜片滑到鼻尖，他时不时用手背推一下，倒比平时穿黑衣时多了几分文气。他刻意和陈耀南隔了两步，假装扫着地上的落叶，眼角余光却一首黏在陈耀南身上。
陈耀南 “嗯” 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踩着斑马线穿过马路。刚到校门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两个男生追着跑过来，前面那个手里攥着本封面卷了边的《灌篮高手》，后面的男生喊得嗓子发哑：“把书还我！你都借三天了，我还没看完湘北对陵南那场！” 两人闹着撞在陈耀南胳膊上，力道不重，却让他浑身瞬间绷紧。
他下意识往旁边退了半步，右手猛地摸向腰间 —— 以前那里总别着把短刀，是他在社团 “办事” 时的习惯，手指碰到空荡荡的裤腰，才猛地想起刀早被他锁在社团据点的抽屉里。那只手僵在半空中，停了足足两秒，连耳尖都烧得发烫。
“喂！走路看着点！” 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了社团里的硬气，两个男生愣了愣，脸上的笑一下子收了。前面那个挠了挠后脑勺，声音小了半截：“对不起啊，我们不是故意的。” 后面的也跟着点头道歉，两人攥着漫画书，一溜烟跑进了校园。
陈耀南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沉了沉 —— 刚才那反应太扎眼了，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李志强凑过来，扫帚杆在地上轻轻敲了敲，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南哥，放松点，他们就是学生打闹，不是社团火并。”
“我知道。” 陈耀南低声应着，可心里的警惕没松。在社团待了十几年，他早习惯了 “任何动静都可能是挑衅”，现在要他把 “追着抢漫画” 当成 “玩笑”，比让他背熟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还难。
他刚要迈进校园，就被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拦住了。女生穿同款校服，胸前别着 “学生会值日生” 的徽章，手里攥着本登记表，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黑框眼镜后的眼睛扫过他短了一截的袖口，眉峰微挑：“同学，麻烦出示胸卡，没胸卡不能进。”
“胸卡？” 陈耀南脑子顿了一下。他的临时胸卡还在李志强那儿 —— 昨天李志强说 “开学第一天人多，免得弄丢，我帮你拿着”，现在他兜里除了手机，就只有几张纸巾。更让他发慌的是，女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那眼神里的疑惑太明显了 —— 他比周围的学生高大半个头，脸上的轮廓也比十几岁的少年硬朗，怎么看都不像 “同龄学生”。
他又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这次不是摸刀，是想找个由头搪塞，手指刚碰到裤缝，突然反应过来 —— 这动作太像社团里 “被搜身时的反抗” 了！他赶紧把手收回来，攥住书包带，语气发紧：“我…… 我是新来的转学生，胸卡还没办好，教务处老师让我今天先过来。”
女生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追问，李志强突然扛着扫帚走过来，脸上堆着笑：“这位是高三 A 班的陈阿南同学，昨天我跟教务处确认过，他的胸卡今天才做出来。我是校工老李，要是不放心，我带你去教务处打电话核实？”
女生看了看李志强，又扫了眼陈耀南，犹豫了几秒，笔尖在登记表上划了两行：“陈阿南，高三 A 班，新转学生，无胸卡。” 写完把笔一收，侧身让开：“进去吧，明天记得带胸卡。”
陈耀南说了声 “谢谢”，脚步飞快地冲进校门，后背己经沁出一层薄汗。刚才差一点就露馅了 —— 要是李志强没及时过来，他说不定慌得把 “我是义兴陈耀南” 都喊出来，到时候别说拿毕业证，怕是当场就要被保安架出去。
进校园后，他放慢了脚步，眼睛忍不住往西周扫。圣若瑟书院比他想的大，中间是片圆形草坪，几棵老榕树的枝叶垂下来，遮住大半个草坪，树下的石桌旁，三个女生正凑在一起背书，课本摊在石桌上，还压着块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教学楼的外墙上贴着彩色公告栏，“校际篮球赛报名通知” 用红笔写得醒目，旁边还画了个运球的小人；“中秋晚会筹备启事” 下面，贴着几张学生画的草稿，有兔子灯笼，还有港式月饼的简笔画。
陈耀南盯着公告栏，心里有点发闷。社团里的公告栏从来都是贴 “地盘划分通知”“任务分配表”，字里行间都是火药味，哪像这里，连 “中秋晚会” 西个字都画得软乎乎的。他想起昨天李志强教他的 “青少年用语”，试着琢磨 “校际篮球赛” 是什么 —— 难道是社团里的 “擂台赛”？可再看公告栏上那句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又觉得不对，社团里的 “擂台赛”，赢了抢地盘，输了丢面子，哪有 “友谊第一” 的说法。
“陈阿南！”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陈耀南回头，看见李志强手里拿着个蓝色胸卡跑过来。胸卡上印着他的照片，头发剪得短短的，表情僵硬得像被人掐着下巴，下面印着 “陈阿南，高三 A 班”，角落还盖着学校的金色校徽。“教务处刚送过来的，赶紧戴上，免得等会儿又被拦。”
陈耀南接过胸卡，别在领口，冰凉的塑料贴着皮肤，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他看着不远处的学生 —— 两个男生蹲在花坛边，给月季浇水，水流得太急，溅了裤腿也不在意，还笑着打闹；几个女生抱着作业本往教学楼走，聊的是 “今天班会要选班委”。这些画面都很陌生，却透着种他从未有过的 “松快”，像压在心里十几年的石头，突然轻了点。
“南哥，高三 A 班在三楼最左边，你自己上去。” 李志强把扫帚扛到肩上，“我得去扫操场，有事就用昨天给你的备用手机打我电话，别在学校里喊‘南哥’，叫我‘老李’就行。” 临走前，他还挤了挤眼睛，比了个 “加油” 的手势。
陈耀南点点头，背着卡通书包往教学楼走。脚步有点沉，不是因为书包重，是心里没底 —— 接下来还会闹多少笑话？自己这张 “二十七岁的脸”，能不能真混过这一年，拿到那张毕业证？
走到教学楼门口，他停了停。里面来来往往的学生，大多背着同款书包，脸上带着没褪去的稚气，笑起来露出虎牙，连走路都带着蹦蹦跳跳的劲儿。只有他，像个误闯进来的外人，身上还带着社团里的硬气，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教学楼的门。楼梯间的笑声和说话声一下子涌过来，有女生讨论新出的粤语歌，有男生争论昨晚的足球赛。他沿着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再冒出什么 “社团习惯”—— 比如有人碰他一下，他又条件反射摸腰间。
三楼走廊很安静，教室门大多关着，只有高三 A 班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门牌旁边贴着张班级合照，三十多个学生挤在一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阳光落在他们脸上，亮得晃眼。陈耀南的手放在门把上，指尖能摸到木头的纹路，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 里面的喧闹声突然裹住他，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是真的闯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他的 “伪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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