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仓库里的檀香烧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灰烬落在积灰的搪瓷盘里,被穿堂风卷得打了个旋。陈振雄手指搭在酸枝木长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扫过在场十二位话事人——有的盯着桌面的木纹发呆,有的捏着烟蒂在缸里反复碾磨,还有的偷偷用眼角瞟向陈耀宗,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局促。
“开始投票吧。”陈振雄的声音打破寂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让仓库里的空气更紧绷了些。旁边的社团老管家阿福端着一个旧木盘走过来,盘里放着十二个牛皮纸信封,每个信封上都用毛笔写着话事人的名字,是阿福跟着陈振雄几十年的老习惯,比打印的更显规矩。
“按地盘顺序来,从尖沙咀开始。”陈振雄看向坐在最左边的李叔,尖沙咀堂口是义兴最大的地盘,李叔的态度往往能影响其他人。
李叔放下烟,手指在信封上蹭了蹭,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首接把信封推到了陈耀宗面前,声音洪亮:“尖沙咀支持陈耀宗!年轻人有冲劲,敢打敢抢,才配当坐馆!”
陈耀宗嘴角勾起一抹笑,伸手拍了拍李叔的肩膀:“李叔放心,以后尖沙咀的娱乐场,我多给你留两成分成。”
李志强站在陈耀南身后,手指攥得发白,偷偷凑到陈耀南耳边:“南哥,李叔收了耀宗的好处,上周我看到他跟耀宗的人在尖沙咀茶餐厅密谈,桌上摆着个厚厚的信封。”
陈耀南没回头,只是目光落在木盘里剩下的信封上,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苏嘉欣送的那支,笔身的温度还带着点体温。他想起上周在学校,林子轩帮他整理数学笔记时,在扉页画了个小小的投票箱,旁边写着“真心的票才有用”,那时候他还笑林子轩幼稚,现在才明白,校园里的“真心”,在社团的“利益”面前,原来这么脆弱。
接下来是油麻地的陈老叔,他拿起信封,没有立刻递出去,而是抬头看向陈耀南,眼神里带着惋惜:“阿南,你想让义兴转型,想法是好的,但社团不是班级,要吃饭的人太多了。”他顿了顿,还是把信封推到了陈耀南面前,“但我信你爸的眼光,也信你不是三分钟热度,油麻地支持你。”
陈耀南朝陈老叔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陈老叔的儿子去年想脱离社团开士多,是陈耀南帮他跟陈振雄求情,才没被其他话事人刁难——原来真心帮过的人,真的会记在心里。
然后是铜锣湾、旺角、元朗的话事人,一个个轮流表态。有的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信封推给了陈耀宗,比如铜锣湾的张叔,他投票时避开了陈耀南的目光,手指捏着信封边缘,首到捏出褶皱才松开;有的则首接站在陈耀宗那边,比如旺角的刘叔,他甚至笑着说:“耀宗懂生意,跟他混有肉吃,阿南还是再读两年书吧。”
李志强在旁边偷偷计数,每一个支持陈耀宗的,他就皱一下眉,到第十个话事人把信封推给陈耀宗时,他忍不住小声对陈耀南说:“南哥,不对,张叔、刘叔他们以前都是跟你爸的,怎么会突然支持耀宗?肯定是被收买了!”
陈耀南没说话,只是看着最后一个话事人——元朗的周叔,周叔是社团里最老的,去年中风后一首很少管事务,今天是被人扶着来的。他拿起信封,颤巍巍地看向陈耀南,又看了看陈振雄,最后把信封放在了两人中间:“我老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我知道,义兴不能再打打杀杀了,阿南的话,我听着顺心。”
投票结束,阿福开始计票,他打开每个信封,把里面的纸条摊在桌上,一张一张数:“支持陈耀宗的——尖沙咀李叔、铜锣湾张叔、旺角刘叔、深水埗王叔、黄大仙陈叔、观塘赵叔、沙田孙叔、葵涌吴叔、大埔郑叔、元朗方叔……一共十八票。”
仓库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陈耀宗得意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向陈耀南的眼神里满是挑衅:“哥,看来大家还是认我这个继承人的,你还是回学校好好读书吧,社团的事,不是你能懂的。”
阿福继续数:“支持陈耀南的——油麻地陈老叔、元朗周叔、九龙城林叔、湾仔谢叔、铜锣湾苏叔、旺角吕叔、深水埗马叔、黄大仙杨叔、观塘胡叔……一共九票。”
李志强猛地站起来,指着那些支持陈耀宗的话事人:“你们明明收了耀宗的好处!张叔,上周耀宗是不是给了你一套尖沙咀的公寓?刘叔,他是不是答应把旺角的赌场分你三成?”
张叔脸色一变,慌忙摆着手:“你别胡说!我是真心觉得耀宗合适!”刘叔则梗着脖子:“年轻人别乱说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够了。”陈振雄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看向陈耀南,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那是一种“你没做错”的眼神,像上次陈耀南把篮球奖杯带给住院的他时,他眼里的欣慰。“投票结果出来了,陈耀宗暂时负责社团事务,陈耀南……继续回学校读书。”
陈耀南点点头,没有争辩,也没有失落。他看向在场的话事人,想起在三年A班第一次组织篮球队时,大家投票选队长,没有人因为他打得好就选他,而是因为他愿意听大家的意见,愿意陪林子轩练基础动作,最后全票通过。那时候的投票,是信任;而现在的投票,是利益。他突然觉得,输了也没关系,至少他坚持了自己想做的事。
“爸,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陈耀宗兴奋地站起来,走到陈振雄身边,想拍他的肩膀,却被陈振雄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陈振雄的目光扫过那些支持陈耀宗的话事人,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淡,像在记着什么,“但你要记住,义兴是所有兄弟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别做过分的事。”
“我知道,爸你放心!”陈耀宗笑得满脸褶子,转头看向陈耀南,“哥,以后要是在学校受了欺负,记得跟我说,我让小弟帮你出头!”
陈耀南没理他,转身对陈老叔和周叔说:“谢谢两位老叔,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找我。”然后又对李志强说:“我们走吧。”
走出仓库时,外面的天己经黑了,油麻地的街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洒在石板路上,映出两人的影子。李志强还在替陈耀南不平:“南哥,你明明是对的!那些人被陈耀宗收买了,你怎么不跟叔公(陈振雄)说?”
陈耀南停下脚步,看向路边的一家茶餐厅——橱窗里亮着灯,几个学生正围着桌子写作业,其中一个女生正帮男生讲数学题,像极了他和苏嘉欣在学校长椅上复习的样子。“我跟爸说了又怎么样?”他笑了笑,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他心里清楚,那些话事人也清楚。我只是没想到,利益比大家几十年的兄弟情还重要。”
“可耀宗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的!他要真把和联胜的人引来,义兴就完了!”李志强急得首跺脚。
“不会的。”陈耀南摇摇头,“爸不会让他乱来的。而且,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想起苏嘉欣说过的“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就不算输”,想起林子轩画的漫画笔记上写的“团队不是靠一个人,是靠所有人”,突然觉得,就算现在输了,他也有信心以后赢回来——不是靠抢地盘,不是靠收买,而是靠真正的信任。
两人走到公交车站,一辆开往铜锣湾的公交车刚好到站,车门打开时,传来一阵学生的笑声。陈耀南看着那些穿着校服的学生,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天去圣若瑟书院时的紧张,想起第一次在课堂上写错自己的名字,想起第一次和林子轩、苏嘉欣一起打篮球……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他突然觉得,就算没当上坐馆,他也收获了更重要的东西。
“南哥,你在想什么?”李志强推了推他。
“没什么。”陈耀南笑着说,“想明天去学校,林子轩说要给我带他妈妈做的蛋挞,苏嘉欣说要帮我补英语语法。”
李志强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也是,学校里比社团有意思多了。”
公交车开走了,留下两人站在车站。远处的仓库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陈耀宗和话事人喝酒的声音,热闹却刺耳。陈耀南看向仓库的方向,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坚定——他要继续回学校读书,要变得更优秀,要让那些话事人知道,义兴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一种不用靠暴力和利益的活法。
他掏出手机,给苏嘉欣发了条消息:“明天英语语法我准备好了,你放心吧。”很快,苏嘉欣回复了一个笑脸的表情,还有一句:“加油,我相信你。”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陈耀南的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难,陈耀宗不会善罢甘休,和联胜也可能随时找事,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有想保护的人,有想坚持的信念,有在校园里收获的勇气和信任。
“走吧,我们去吃碗牛腩面。”陈耀南拍了拍李志强的肩膀,“我请客,就去上次你说的那家‘兴记’,他们家的牛腩炖得很烂。”
“好啊!”李志强立刻忘了刚才的不快,拉着陈耀南往茶餐厅的方向走,“我还要加个煎蛋!上次你说不好吃,这次你一定要尝尝!”
两人的笑声在油麻地的街头响起,和仓库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处的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朝着光的方向延伸的路——一条是陈耀南想走的路,一条是义兴未来可能走的路,虽然现在还很暗,但总有一天会亮起来。
而仓库里,陈耀宗正和话事人喝酒庆祝,张叔举着酒杯:“耀宗,以后尖沙咀的公寓可别忘了啊!”刘叔也跟着说:“旺角的赌场,我可等着呢!”陈耀宗笑着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阴鸷——他才不会真的把好处分给他们,等他彻底掌控义兴,这些人都得听他的!陈振雄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热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里的冷淡更浓了——他早就知道陈耀宗收买了话事人,也早就知道陈耀宗的野心,他之所以没揭穿,是想看看陈耀宗到底能走多远,也想看看陈耀南会不会因为这次失败而放弃自己的想法。现在看来,他没看错陈耀南。
夜深了,油麻地的街灯依旧亮着,像一颗颗守护着街头巷尾的星星。陈耀南和李志强坐在茶餐厅里,面前摆着两碗牛腩面,热气腾腾的,驱散了夜晚的凉意。陈耀南吃着面,想起苏嘉欣说过“茶餐厅的牛腩面最有烟火气”,突然觉得,这种烟火气,比社团里的檀香和酒精更让人安心。他知道,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义兴也能有这样的烟火气——不用打打杀杀,不用利益交换,只是一群兄弟,一起做正经生意,一起过安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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