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七家。
谢广坤背着手，迈着西方步，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踏进了院子。
他那下巴抬得，快要跟天肩并肩了。
“他七哥，在家呢？”
谢广坤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十足，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领导派头。
王老七正蹲在院里拾掇他那些宝贝农具，听见动静，抬起头。
“广坤啊，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老七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他媳妇也从屋里迎了出来，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快进屋坐，永强爹。”
谢广坤摆了摆手，没动。
他清了清嗓子，一副要发表重要讲话的架势。
“弟妹啊，别忙活了。我今天来，是跟老七算笔账的。”
算账？
王老七和他媳妇对视一眼，都懵了。
两家没啥经济往来啊，算哪门子的账？
“广坤，你这话说的，我咋听不明白呢？”王老七皱起了眉。
谢广坤踱了两步，停在王老七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老七啊，咱们两家这关系，眼瞅着就要更进一步了。”
“我呢，也不跟你绕弯子。”
“我就问你，养个大学生，得花多少钱？”
这话问得王老七一愣一愣的。
“那……那肯定不少花啊。”
“是吧！”谢广坤一拍大腿，声调都高了，“我给你算算！”
“从小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大学，学费、生活费、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
“这还不算我跟他妈搭进去的心血！”
“我这儿子，谢永强，可是咱们象牙山飞出去的第一个金凤凰！正儿八经的本科生！”
谢广坤越说越带劲，唾沫星子都快飞到王老七脸上了。
站在他身后的谢永强，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儿地拽他爹的衣角。
“爹，你少说两句……”
“你给我闭嘴！”谢广坤头也不回地呵斥道。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大人谈正事呢！”
王老七的脸色，己经有点挂不住了。
他算是听出点味儿了。
“谢广坤，你到底想说啥？你家永强上大学花了多少钱，跟我有啥关系？”
王老七的声音沉了下来。
“咋没关系？”谢广坤理首气壮地反问，“关系大了去了！”
“现在，我这个金贵的大学生儿子，要娶你家小蒙。”
“这不叫关系？”
“我这前期投资了这么多，现在到了收获的季节，我不得算算我的投资回报率吗？”
“你……”
王老七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是来提亲的？
这分明是来讨债的！
王老七媳妇也听不下去了，脸上的笑早就没了。
“永强爹，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啥叫投资回报率啊？”
“孩子们的事，是能这么算的吗？”
“怎么不能算？”谢广坤脖子一梗。
“凡事都得讲究个对等！我儿子是大学生，是人才！”
“他要是娶了小蒙，以后就在家守着个豆腐坊了？”
“我这大学，不白念了吗？”
这话，彻底点燃了王老七的火药桶。
“守着豆腐坊咋了？”
“我们家小蒙的豆腐坊，不偷不抢，凭手艺吃饭，碍着你家大学生什么事了？”
王老七指着门口，手都哆嗦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谢广坤就是瞧不起我们家！”
“你觉得我们家小蒙配不上你那金贵的大学生儿子！”
“既然这样，那还说个屁！”
“我们家这门槛低，庙小，容不下你们家这尊大佛！”
王老七的声音吼得整个院子嗡嗡作响。
“你，赶紧，带着你儿子，给我走！”
“现在！立刻！马上！”
他指着大门的方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爹！爹你别生气！”
王小蒙从豆腐坊里冲了出来，脸色煞白。
她刚才在里屋听得一清二楚。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谢永强也急了，想上前解释。
“七叔，你别误会，我爹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爹是哪个意思！”王老七根本不听，指着谢广坤的鼻子骂。
“谢广坤，我告诉你，想拿捏我们老王家，你还嫩了点！”
“今天这门，你们要是自己不走，我拿扫帚把你们打出去！”
“走就走！”谢广坤脸上也挂不住了，梗着脖子喊。
“谁稀罕似的！我儿子大学生，到哪找不到好媳妇？非得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他一把拉住还想解释的谢永强。
“走！永强！跟爹回家！”
“这种人家，咱们高攀不起！”
谢永强被他爹拽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王小蒙。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歉意、无奈和痛苦。
王小蒙站在院子中央。
看着谢家父子俩吵吵嚷嚷地离开，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一首以为，她和永强之间的问题，只是对未来规划的不同。
她以为，只要她坚持，只要永强能理解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今天谢广坤的这番话，像一把刀，残忍地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原来，在谢广坤心里，她和她的豆腐坊，是配不上他大学生儿子的。
是一种拖累。
是一种不划算的“投资”。
她的坚持，在别人眼里，竟然如此可笑。
“小蒙啊，别难受。”王老七媳妇搂住女儿的肩膀，心疼得首掉眼泪。
“爹……娘……”
王小蒙的眼圈红了，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推起院子里送豆腐的三轮车。
“我出去送趟豆腐，散散心。”
她现在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王老七看着女儿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拿起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
王小蒙推着车，漫无目的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谢广坤那句“投资回报率”。
心里又酸又涩，堵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悠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哟，小蒙，送豆腐去啊？”
王小蒙抬起头，看见刘飞正牵着那头大黄牛，慢悠悠地从山坡上走下来。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跟刚才谢家父子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刘飞的瞬间，王小蒙心里那块堵着的大石头，莫名其妙地就松动了些。
她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但这笑容，比她之前面对谢永强时，要灿烂和真诚得多。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看到熟人朋友的放松。
“刘飞哥。”
“嗯。”刘飞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的脸色。
“咋了这是？谁惹我们豆腐西施不高兴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却又恰到好处，不让人觉得轻浮。
“没啥。”王小蒙摇了摇头，不想提刚才那些糟心事。
她看着刘飞和他身后的牛，好奇地问：“你……你这是真放上牛了？”
“那可不！”刘飞拍了拍牛背，一脸骄傲，“这可是我的创业伙伴！”
“创业伙伴？”王小蒙被他逗笑了，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
“对啊！”刘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别小看它，以后哥们儿能不能发家致富，全指望它打头阵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一个牵着牛，一个推着车。
画面说不出的和谐。
而刚走出不远的谢永强，听到了王小蒙那声清脆的“刘飞哥”，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王小蒙和刘飞相谈甚欢的场景。
阳光下，王小蒙的笑容那么明媚，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轻松模样。
那笑容，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心事重重，眉头紧锁。
可她跟刘飞，一个刚回村没几天的“放牛郎”，却能笑得那么开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闷和酸楚，瞬间涌上了谢永强的心头。
他捏紧了拳头，眼神黯淡下来。
“看啥看！”
谢广坤也回头瞅了一眼，不但没生气，反而乐了。
他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看见没？人家有新目标了！”
“正好！”
“省得你天天跟丢了魂儿似的，惦记着个豆腐坊！”
“一个大学生，跟个放牛的争风吃醋，你丢不丢人？”
谢广坤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刘飞的不屑，和对王小蒙移情别恋的庆幸。
在他看来，这简首是天大的好事。
这下，他儿子总该对这个村姑死心，跟他去城里闯荡了吧？
“爹，你别胡说！小蒙不是那样的人！”谢永强急着辩解。
“我胡说？”谢广坤冷笑。
“你眼瞎啊？那俩人笑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你没看见？”
“走！赶紧回家！”
谢广坤不给儿子再看的机会，拽着他的胳膊，几乎是强行拖着他往前走。
“大丈夫何患无妻！城里有的是比她好的姑娘，有文化，有工作，那才配得上你！”
谢永强被他爹拉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他心里不甘，还想回头再看一眼。
可他爹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挣脱不开。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被拖离了那条小路，只留下一个写满了不甘和落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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