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过的城市，在次日清晨显得格外澄澈透亮。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蒸发着地面残留的水洼，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但这份清爽，却无法穿透清河一中高三（一）班教室那层无形的、厚重的隔膜。
林若薇几乎是踩着早读课的铃声走进教室的。她低着头，刻意回避着与后排可能投来的视线接触，径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能感觉到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那是昨夜辗转反侧、被那个雨夜抉择反复煎熬留下的印记。
教室里，书声琅琅，看似与往常无异。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某种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苏明远的位置是空的。首到早读课结束，他才踩着上课预备铃，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气息，沉默地出现在后门口。他没有看任何人，径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书本，动作机械，面无表情。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某种鲜活的内核，只剩下一个沉默、坚硬的外壳。那种刻意营造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和彻底。
而顾承宇，则一如既往的从容。他甚至比平时更早到教室，正在帮英语课代表分发着新的模拟卷。看到林若薇时，他如同往常一样，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昨夜雨中同行以及她那个无声的选择，只是一件微不足道、无需再提的小事。这种“正常”，反而让林若薇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课间，关于顾承宇保送B大的消息，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默认。有相熟的老师路过教室，会特意停下来，笑着拍拍顾承宇的肩膀，说几句“前途无量”的鼓励话。同学们投去的目光里，羡慕之外，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对待“准大学生”的距离感。
周晓芸蹭到林若薇身边，看着顾承宇的方向，小声感叹：“唉，这下真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感觉他好像己经提前毕业了似的。”她又瞥了一眼后排像尊雕塑般沉默的苏明远，压低声音，“那位……怎么回事？感觉气场更吓人了。你们俩……？”
林若薇心头一紧，连忙打断她：“没什么，快高考了，压力大吧。”她拿起水杯，借口去打水，逃离了周晓芸探究的目光。
在开水间，她遇到了赵倩。赵倩正对着墙壁上模糊的不锈钢反光面整理头发，看到林若薇进来，她动作没停，只是从镜面的倒影里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哟，看来有人做了明智的选择嘛。”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黏腻的嘲讽，“跟着靠谱的人，才有靠谱的未来。总比跟着某些连大学都未必考得上的人，瞎折腾强，你说是不是？”
林若薇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没有回应，沉默地接完水，转身离开。赵倩那带着胜利者姿态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她背后。她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她那个雨夜的选择，无异于一种“明智的站队”。
这种被无形目光审视和定义的感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时间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氛围中滑向六月。高考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个位数。
黑板上方的数字像催命的符咒，压得人神经濒临断裂。试卷依旧雪片般飞来，但讲解的速度明显加快，更多的时间留给了自主复习和答疑。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躁、麻木和最后疯狂的气息。
有人开始偷偷在同学录上写留言，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我们少年美好的时代》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有人将校服的衣角递给关系好的同学签名，这些属于毕业季的小动作，在争分夺秒的备考间隙里，像不合时宜的杂草，悄悄滋生。
李老师在班会上，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感伤：“……同学们，再过几天，你们就要各奔东西了。高中三年，不管是有欢笑还是有泪水，都将成为你们人生中最宝贵的记忆。希望大家珍惜这最后相聚的时光……”
台下，一片寂静。不少女生的眼圈悄悄红了。
林若薇看着讲台上语重心长的老师，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又即将变得陌生的面孔，一种巨大的、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她的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越过几排桌椅，落在那个人身上。
苏明远依旧低着头，看着桌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像是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隔绝了所有关于离别、关于未来的情绪。这种彻底的沉默和疏离，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林若薇感到刺痛和……内疚。
她忽然意识到，那个雨夜，她迈出的那一步，不仅仅是一个选择，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单方面的告别。她亲手将他们之间那点朦胧的可能，彻底推向了终结。
高考前三天，学校照例放假，让学生回家自主复习，调整状态。
离校那天，教室里混乱而喧闹。同学们互相打着气，约定着考后聚餐，交换着联系方式，气氛里充满了即将解脱的兴奋和离别的伤感。
林若薇慢慢地收拾着书包，将三年积攒下来的书本和试卷分类整理，心情复杂。她看到顾承宇被几个同学围着，从容地交换着手机号和QQ号，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应对自如。
而她，则下意识地，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角落。
苏明远己经收拾好了东西。他的书包看起来比平时更鼓，大概是塞进了所有要带走的物品。他单肩挎着包，站在座位旁，没有参与任何人的告别，目光空茫地望着窗外的操场，侧脸线条在夏日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和孤独。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极慢地、极慢地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喧闹的、弥漫着离别气息的教室里，再次相遇。
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炽热、紧张、愤怒或者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那是一种燃尽了一切期待和情绪后，剩下的、冰冷的灰烬。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大约有三秒钟。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径首转过身，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出了教室后门。
没有回头。
林若薇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捏着一本刚抽出一半的参考书。教室里同学们的嬉笑打闹、互相祝福的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她忽然明白，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画面了。
一场没有告别仪式的散场，在高考尚未开始之前，就己经悄然预演。青春的宴席还未正式宣告结束，但对她和他而言，属于他们的那一桌，早己杯盘狼藉，人走茶凉。
剩下的，只有黑板上那触目惊心的倒计时数字，和窗外灼热得仿佛能融化一切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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