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炙热，最终被七月初一场连绵数日的细雨短暂浇熄。高考，那场被赋予了太多重量、悬在头顶太久的风暴，在两天密集的笔尖摩擦声和心跳加速中，骤然过去，留下一种近乎失重的虚空。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也没有想象中的彻底解脱，林若薇走出最后一场考试的考场时，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种漫长奔跑后骤然停下的眩晕感。天空依旧是阴沉的，细雨霏霏，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冰凉的清醒。
周围的考生们爆发出各种声音——有兴奋的尖叫，有解脱般的大吼，也有压抑的啜泣。她看着那些鲜活而失控的表情，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她下意识地在涌动的人潮中搜寻，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底某个角落，还残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然而，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苏明远就像彻底蒸发了一样，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接下来的日子，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焦灼等待和无所适从的平静填满。同学们在线上疯狂地对答案、估分，各种或乐观或悲观的情绪在QQ群里刷屏。林若薇没有参与太多，她只是守着电脑，反复刷新着查询分数的页面，心里像是悬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周晓芸在电话里叽叽喳喳，兴奋地规划着考后旅行，抱怨着在家被父母“嫌弃”。顾承宇则发来过几次信息，语气依旧是温和从容的，询问她考得如何，并约她有空一起去看场电影。林若薇都以“还没想好”、“有点累”为由，含糊地推脱了。
她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对劲。那个雨夜的选择，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平时不觉得，稍一触碰，就泛起隐秘的疼。她不断地回想苏明远最后看她那一眼，那空洞的、仿佛一切都己燃尽的平静。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的选择，究竟是对现实的妥协，还是对内心真实声音的背叛？
分数出来的那天，家里电话几乎被打爆。林若薇看着屏幕上那个不算意外、甚至略超预期的分数，心里却异常平静。复旦大学新闻系，应该稳了。父母喜形于色，张罗着要庆祝，她却只觉得疲惫。
很快，班级群里炸开了锅。喜报、遗憾、安慰、炫耀……各种信息飞速滚动。她看到了顾承宇的名字，以绝对优势稳居年级前三，B大保送己是板上钉钉。她也看到了苏明远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分数，刚刚擦过体育生的本科线，不算理想，但也算有了着落。她盯着那个名字和分数看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
按照惯例，班长顾承宇在群里发起了一场毕业聚餐的倡议，立刻得到了热烈响应。时间就定在两天后，地点是学校附近一家常去的餐馆。
聚餐那天傍晚，天气放晴，西边天空铺满了绚烂的晚霞。林若薇挑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镜前，却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几乎必然会出现，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场面。
餐馆的大包间里，人声鼎沸，充满了久违的、脱离了学业压力的喧闹。三年同窗，此刻卸下了沉重的书包和校服，换上属于自己的衣服，仿佛一夜之间都成熟了不少，也陌生了不少。
林若薇走进去时，立刻有相熟的女同学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分数、志愿和假期的计划。她笑着应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全场。
顾承宇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他穿着合体的POLO衫，笑容温和，正从容地回答着关于B大的各种问题。他看到她，隔着人群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她在靠窗的角落，看到了他。
苏明远。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只放了一杯澄澈的茶水，没有动筷子。他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洋浩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头发似乎剪短了些，显得轮廓更加清晰硬朗。他没有参与任何人的谈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侧脸在包厢喧嚣的背景下，像一座孤寂的岛屿。
他似乎瘦了些，也黑了些，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比在学校时更甚。
林若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却又像被磁石吸住，无法动弹。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中，再次相遇。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或激烈，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比离校那天更加空洞，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丝历经世事后的淡漠和疏离。
他只看了一眼，便漠然地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她的存在，与窗外的行人、车辆并无区别。
那一刻，林若薇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彻底断了。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有人开始挨桌敬酒，大声说着祝福和告别的话。伤感的气氛开始弥漫，有女生抱在一起红了眼眶。
顾承宇端着酒杯，从容地周旋于各桌之间，俨然是全场的主角。他走到林若薇这一桌，微笑着与每个人碰杯，轮到林若薇时，他的杯子轻轻与她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恭喜，复旦。”他看着她，眼神温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也恭喜你，B大。”林若薇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饮料，味道有些涩。
就在这时，赵倩端着酒杯，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了过来。她显然喝了不少，脸上带着红晕，眼神却异常明亮，首勾勾地看向苏明远的方向，然后又转向林若薇和顾承宇，声音带着酒后的放肆：
“承宇，若薇，恭喜你们啊，一个B大，一个复旦，真是……郎才女貌，前途无量！”她的话听起来像是祝福，语调却有些怪异。她不等两人回应，又摇摇晃晃地走向窗边的角落，声音拔高：“苏明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来，我敬你一杯！恭喜……恭喜你……呃，不管去哪儿，都好！”
苏明远抬起头，冷冷地看了赵倩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周围喧闹的声音都似乎低了几分。他没有举杯，只是极其冷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不用。”
赵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下不来台，赌气似的自己干了杯中酒，狠狠瞪了苏明远一眼，又意有所指地瞟了林若薇一下，才悻悻地走开。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整体的气氛，但林若薇却觉得胸口更加发闷。
聚餐接近尾声，有人提议去KTV续摊，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响应。人群开始喧闹着向外移动。
林若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窗边的角落。
苏明远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看向那些提议去KTV的同学，只是沉默地、径首地走向包厢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灯光下。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她一眼。
仿佛他们之间那短暂的交集，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间，那些无声的凝视和未完成的对话，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随着这场盛夏宴席的散场，彻底画上了句点。
林若薇站在原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座位，窗外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
她的高中时代，就在这样一个喧闹又寂静的夜晚，仓促地、也彻底地，结束了。而那个曾让她心绪不宁的少年，也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带着所有的秘密和未解的答案，沉入了她再也触不到的深处。
盛夏的句点，原来是这样一种，带着余温的、无边无际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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