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站在街边打电话的背影，在夜市迷离的灯光和穿梭的人流映衬下，像一帧被刻意拉长的电影镜头，透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林若薇独自坐在塑料凳上，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啤酒瓶身，目光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打电话的时间不长，语气很简短，大多是“嗯”、“知道”、“安排好了”之类的回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林若薇还是能从他微微绷紧的肩线，和偶尔侧脸时紧抿的唇线，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或压力。
这通电话，和他出现在这个商业营地一样，似乎都在暗示着他现在的生活，并非全然是论坛照片里那种纯粹的自由与不羁。
他很快挂了电话，转身走了回来。重新坐下时，他身上那股刚刚被市井烟火稍稍柔化的冷硬气息，似乎又浓郁了几分。他没有解释电话的内容，林若薇也没有问。两人之间，再次被一种微妙的沉默笼罩。
他拿起酒瓶，将里面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抬手招呼老板结账。动作干脆，带着一种不想再多做停留的意味。
“走吧。”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林若薇面前那瓶几乎没动的啤酒和凉透的烤串，没有多说什么。
林若薇也跟着站了起来。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得也似乎……意犹未尽，或者说，悬而未决。他们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透。三年的隔阂，生死的重量，岂是几串烧烤、两瓶啤酒能够轻易化解的？
他付了钱，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这片依旧喧闹鼎沸的夜市区域。走到相对安静些的主干道旁，夜晚的车流带着流光，无声地从身边滑过。
晚风吹散了身上沾染的油烟味，带来一丝清凉。两人并肩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社交距离。
“你住哪里？”苏明远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林若薇报了自己租住小区的名字。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目光望着车流来的方向，侧脸线条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冷硬。
一辆空车停下，苏明远拉开后座车门，看了林若薇一眼。林若薇迟疑了一下，弯腰坐了进去。她以为他会坐在副驾驶，或者就此告别。但他却跟着坐了进来，关上了车门，对司机报了和她相同的小区名字。
车厢内空间狭小，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啤酒麦芽香、一丝户外装备的纤维味，以及他本身那种干净而凛冽的感觉——瞬间变得清晰可辨，无声地侵占了她的感官。林若薇下意识地往车窗边挪了挪，身体有些僵硬，心跳不受控制地再次加速。
他没有看她，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很疲惫。出租车内的光线昏暗，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下颌利落的线条，也照出他眉眼间那挥之不去的、深重的倦意。
丽城医院的脆弱，营地里的沉稳专业，夜市大排档的疏离，以及此刻车厢内毫不掩饰的疲惫……这几个不同侧面的苏明远，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拼凑出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真实的他。
他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单薄的、只有奔跑和执拗的少年，也不再是论坛照片里那个只有诗与远方的“逆风”。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受伤、会疲惫、也需要向现实妥协的男人。
车子在夜晚的城市中平稳行驶，窗外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两人一路无话，只有电台里播放着舒缓却略显伤感的粤语老歌，和司机偶尔调整方向的细微声响。
很快，车子停在了林若薇租住的小区门口。
“到了。”司机提醒。
林若薇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谢谢。”她伸手去开车门。
“林若薇。”
他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让她开门的动作顿住了。
她回过头。
苏明远己经睁开了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眸子显得格外幽深，正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疏离，也没有疲惫，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沉淀了许久的平静。
“那天在医院，”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车厢里，“谢谢。”
他说的是谢谢。
为了哪一天？是为了她守在走廊外的那一夜？为了那碗温热的粥？还是为了……更早之前，在丽城，她不顾一切的奔赴？
他没有明说。
她也没有问。
但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似乎打开了一道细微的、通往过去的缝隙。
林若薇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比如“不用谢”，或者“那没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回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苏明远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她读不懂。然后，他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回去吧。”他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林若薇点了点头，推开车门下车。站在路边，她看着出租车重新启动，汇入车流，尾灯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南国夏夜特有的湿热。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一首没有机会送出去的、小小的木质护身符。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带着她自己的体温，和一份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心事。
这次短暂的、在夜色中开始和结束的见面，像一场没有预兆的夏夜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却在干涸的心田上，留下了的痕迹，和无数亟待破土而出的疑问。
他的一句“谢谢”，和一个未竟的对话。
而她，揣着一个未送出的护身符，和一个再次被搅动得无法平静的夜晚。
故事，似乎并没有随着丽城医院的出院而结束。
新的篇章，就在这广州闷热的夜色里，悄然翻开了第一页，带着未解的谜题和隐约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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