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钻心的疼。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灵魂深处。
林建军站在天台边缘，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布满皱纹的脸。
他低头，看着脚下如同深渊般的城市灯火。
“完了，全完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催债的。
一百万。
他辛苦半辈子，不仅没攒下一分钱，反而欠下了一百万的巨债。
这一切，都因为信了那个姓赵的王八蛋！
什么高回报投资项目，全是狗屁！
那家伙卷款跑路，留下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亲戚朋友的冷眼，银行的催收通知，妻子的眼泪……
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最后定格在女儿那张冷漠又失望的脸上。
“爸，我同学的婚礼，你就别来了。”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个你这样的爸爸。”
那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留恋。
他是个失败者。
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作为丈夫，他让妻子跟着他吃苦受穷，担惊受怕。
作为父亲，他没给女儿带来一丝骄傲，只有无尽的拖累。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闭上眼，向前迈出了一步。
失重感瞬间袭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急速下坠。
“晚晴……妞妞……对不起……”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这是他意识消散前，最后一个念头。
……
黑暗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嗡——
一阵强烈的耳鸣袭来。
林建军猛地睁开双眼！
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又闭上。
等等……阳光？
地狱也有阳光吗？
他再次尝试，艰难地适应着光线。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泛黄脱落的天花板。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旧床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这不是他那个破败的出租屋。
这是……
“呜哇……呜哇……”
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毫无预兆地钻进他的耳朵。
这哭声……
林建军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像被电击一样，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循着声音望去。
床边的旧藤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朴素碎花裙的年轻女人。
她背对着他，身形纤细，正轻轻摇晃着怀里的襁褓，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那是……
林建军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颤抖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踉跄着扑到女人身后。
女人听到动静，回过头。
那是一张清秀却带着疲惫的脸，眼角己经有了细微的皱纹，但眼神依旧温柔。
苏晚晴！
是他年轻时，还没有被生活彻底磨去光彩的妻子！
“建军？你醒啦？是不是妞妞吵到你了？”
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和疲惫。
林建军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她怀里的那个小包裹上。
粉嘟嘟的小脸，稀疏的胎毛，因为哭泣而皱成一团的小鼻子小眼。
是他的女儿！
他的妞妞！
出生刚刚三个月的妞妞！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狂喜和心酸，像海啸一样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回来了？
他不是摔死了吗？
他回到了……过去？
“晚晴……妞妞……”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伸出颤抖的手，不确定世界的理性选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想要触摸女儿的小脸，又怕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梦。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苏晚晴被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到了，担忧地看着他。
下一秒，林建军做出了一个让苏晚晴彻底僵住的举动。
他张开双臂，将抱着孩子的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们母女俩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温热的体温，真实的触感，女儿奶香混合着妻子身上淡淡皂角香的气息……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不是在做梦！
“对不起……对不起……晚晴……对不起……”
他把脸埋在她瘦弱的肩头，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前世的愧疚、悔恨、失而复得的狂喜，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苏晚晴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怀里的孩子也因为被挤压哭得更响了。
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丈夫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
他从未有过如此激烈外放的情绪表达。
这是怎么了？
“建军，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林建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一些，但双手依旧紧紧抓着苏晚晴的胳膊。
他看着她，泪眼模糊，却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
“没……没事。”
“就是……就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这间不足十五平米，家徒西壁的出租屋。
墙壁上贴着几张泛白的明星画报。
角落里摆着掉了漆的木头衣柜。
桌子上，那个印着大红牡丹的搪瓷缸格外醒目。
还有……墙上那本薄薄的、纸质粗糙的挂历。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挂历的日期上——
1999年，5月4日。
五西青年节。
他清楚地记得这一天。
因为昨天，他刚刚因为厂里效益不好，被通知“暂时停工回家，等通知”。
而所谓的“等通知”，其实就是变相下岗。
前世，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他的人生滑向了无底深渊。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他回来了！
带着对未来二十多年的先知！
带着对妻女无尽的愧疚和弥补的决心！
“晚晴。”
他握住妻子的手，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你和妞妞受一点苦。”
“我发誓！”
苏晚晴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光芒，一时间有些恍惚。
眼前的丈夫，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那眼神，亮得吓人。
“你……你说什么胡话呢。”她低下头，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林建军知道她不信。
现在的他，在妻子眼里，还是个一无是处、连工作都丢了的窝囊废。
但他不急。
时间会证明一切。
当务之急，是搞到钱。
家里的米缸快空了，女儿的奶粉也只剩小半袋。
现实的压力，容不得他慢慢感怀。
他松开苏晚晴，走到那面裂了缝的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略带青涩的脸。
没有后来的大肚腩，没有早生的华发，没有眉宇间化不开的愁苦。
有的，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该有的朝气和活力。
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锐利。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真实的触感。
温暖的体温。
“1999年……”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最终，化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充满决心的低语。
“我，林建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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