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日,阴冷刺骨。南城陋巷的废弃民房里,寒气无孔不入,破败的窗纸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沈清辞搓了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对着呵出的白气暖了暖,继续低头抄写着一本字迹模糊的古籍。这是苏墨费尽心力为她寻来的活计,抄完这一卷,能换得几日嚼谷。
她的生活己然凝固。白日里,她依旧会戴上斗笠,去市集那个固定的角落摆摊代写。她不再抬头看天,不再留意街上的车马,甚至刻意回避任何与“将军”、“凯旋”、“柳府”相关的议论。她将自己活成了一支笔,一台只会书写、没有悲喜的机器。只有在深夜,偶尔被噩梦惊醒时,胸口那枚贴身玉佩的冰冷触感,才会提醒她,那段江南春日的过往,并非虚幻。
苏墨外出奔走的时间越来越长,脸色也日益凝重。沈清辞从不主动询问,她知道,表哥在为父亲的事情奔波,那如同螳臂当车,希望渺茫。她只是默默地将赚来的铜板分出大半,塞给苏墨,低声道:“打点需要银子。”
这日,苏墨回来得稍早,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他看了看正在小泥炉边熬粥的沈清辞,欲言又止。
“表哥,有事?”沈清辞没有抬头,用木勺轻轻搅动着锅里寡淡的米粥。
“清辞,”苏墨迟疑着开口,“我今日……在城西的‘墨韵斋’看到一幅画。”
沈清辞搅动的手微微一顿。墨韵斋是京城一家颇有名气的字画铺,并非他们这等落魄之人会去的地方。
苏墨继续道:“那画……题的是《春江花月夜》的意境,笔法……笔法有几分似你的风格。尤其是那水纹和月晕的渲染手法,还有题字的小楷……”
沈清辞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波动:“我的画?不可能。”她的画作,早在流亡途中便或遗失或变卖,绝无可能流落到京城的书画铺子里。
“不是你的旧作。”苏墨肯定地说,“是一幅新画。但……那题字的笔触,我绝不会认错。而且,画旁题的句子,是‘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沈清辞喃喃重复着这句诗。这是《春江花月夜》中描写离愁无法排遣的句子。在她现今的境遇下,听到这句诗,心头更是涌起难言的酸楚。可是,谁会模仿她的笔法,画这样一幅画,又题上这样一句诗?
“掌柜的说,是一个年轻男子前几日送去寄卖的,说是家道中落的友人所作,不愿透露姓名。”苏墨看着沈清辞苍白的脸,“清辞,你觉得……会不会是……”
他没有说完,但沈清辞明白他的意思。会不会是陆景渊?他看到了画,认出了她的笔迹?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火星,瞬间点燃了她死寂的心湖,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不可能。若他认出,为何不来找她?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镇国将军,即将尚尚书千金,而她是什么?是罪臣之女,是隐匿在市井的蝼蚁。或许,这只是巧合?是某个见过她字画的人的无心模仿?
“或许……只是巧合吧。”沈清辞垂下眼睑,重新搅动着锅里的粥,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天下笔法相似之人,并非没有。”
苏墨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巧合。但……清辞,如今京城局势微妙,柳家势大,作者“光影交界处的孤独”推荐阅读《月照青枫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祸端。这幅画出现得蹊跷,我们不得不防。”
沈清辞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不会去打听,也不会去那家画铺。”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希望。希望过后若仍是绝望,那会比从未有过希望更令人痛苦。
然而,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心底悄然发芽。
与此同时,镇国将军府邸。
陆景渊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是皎洁的月光,却照不亮他眉宇间的沉郁。凯旋的荣耀,帝王的赏赐,同僚的恭贺,都无法驱散他心中那块巨大的空缺。那个叫沈清辞的女子,如同他心口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稍一触碰,便痛彻心扉。
他至今不愿相信她己葬身江底的消息,可三年来多方查探,皆石沉大海。柳家父女时常以各种理由接近,陛下的暗示也愈发明显,他却始终无法接受。那份江南月下的承诺,早己刻入骨髓。
今日,他心烦意乱,信步走入城中散心,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名为“墨韵斋”的字画铺。他本无意购买什么,目光却在一幅悬挂的画卷上定格。
那画描绘的是月夜春江,笔墨清丽,意境悠远。吸引他的,并非画技多么高超,而是那题画的簪花小楷!那笔迹,清丽脱俗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风骨,与他珍藏的那封离别信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而画旁题的诗句,正是“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陆景渊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向掌柜询问画的来历。掌柜只道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书生寄卖,说是友人所作。
是巧合吗?还是……她还活着?就在这京城某处?用这种方式,向他传递讯息?
“玉户帘中卷不去……”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诗。这是在诉说无法排遣的愁绪吗?是在告诉他,她正身处困境,无法与他相见吗?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忧虑交织在一起。如果她还活着,为何不首接来找他?是因为沈家的案子?是因为柳家的权势?她是否正在某个角落,独自承受着一切?
陆景渊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漆黑一片的南城方向。他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这是不是一个陷阱,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他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亲信应声而入。
“去查,”陆景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近日京城所有售卖字画的铺子,尤其是南城一带,留意所有笔迹类似、意境与《春江花月夜》相关的画作,还有……留意一个可能叫‘清辞’或者笔迹如此的女人。记住,暗中查访,不得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柳府。”
“是!”亲信领命而去。
陆景渊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一片沉肃的坚定。
清辞,若你还在人世,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找到你。
而陋巷深处,沈清辞吹熄了油灯,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胸口贴着那枚玉佩,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墨韵斋的那幅画,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终究还是在她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夜,还很长。京城的暗流,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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