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渊派出的亲信动作极快,不过两日,便带回了初步消息。
“将军,属下查访了京城大小数十家字画铺子。墨韵斋那幅《春江花月夜》图,确如掌柜所言,是一年轻书生寄卖,但此人之后再未出现。不过,”亲卫压低声音,“属下在南城几个零散代写书信的摊贩处,打听到一些消息。约莫半月前,有一戴斗笠的女子,曾在市集角落摆摊,字写得极好,似是簪花小楷,但因遮着面容,无人知其姓名来历,近日似乎也未再出现。”
“南城?戴斗笠的女子?”陆景渊的心猛地一紧。隐匿行踪,代写为生……这完全符合一个逃亡罪臣家眷的行为!强烈的预感几乎让他窒息。“具置?可有人记得她有何特征?”
“位置就在南城榆树巷口。特征……摊贩只说那女子极为沉默,身形纤细,声音很低,手指……似乎有冻疮旧痕。因她收费低廉,字又端正,附近一些穷苦人常去找她,但这几日确实没再见过。”亲卫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属下打听到,约莫十天前,有一对主仆模样的男女租下了榆树巷深处一间废弃的民房,深居简出,很是神秘。但无法确定是否与那代写女子有关。”
每一个线索,都像一块拼图,指向那个陆景渊既渴望又恐惧的答案。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沈清辞!她还活着,就在这京城,就在离他并不遥远的南城!而她却隐姓埋名,甚至可能饥寒交迫!那幅画,或许就是她绝望中试图传递的讯号,而他却险些错过!
狂喜与蚀骨的心疼交织,几乎将他淹没。他恨不得立刻策马冲去南城,挨家挨户地寻找。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柳家耳目众多,他若大张旗鼓,不仅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更可能打草惊蛇,让柳家察觉他在暗中调查沈家案子。他必须忍耐,必须计划周详。
是夜,月黑风高。陆景渊换上一身夜行衣,未带随从,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南城。根据亲卫描绘的位置,他轻易找到了榆树巷口那个空荡的角落,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戴斗笠的单薄身影曾在此处承受的风霜。他的心狠狠抽痛。
他的目光投向幽深黑暗的巷子深处。那间废弃的民房,是最大的可能。
院落破败,围墙低矮。陆景渊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内。院内杂草丛生,只有一间正屋透着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灯光。他屏住呼吸,贴近那扇糊着破纸的窗户,用指尖蘸湿,轻轻捅开一个小洞。
屋内的景象,让这位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变色的将军,瞬间红了眼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一盏豆大的油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狭小的空间。屋角堆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草药味。一个身形消瘦得惊人的女子,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木桌前,正就着那微弱的灯光,低头专注地写着什么。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月照青枫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单薄的肩膀在寒冬中微微瑟缩。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尽管她比记忆中清瘦了太多,陆景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沈清辞。
她写得很慢,时不时会停下来,轻轻呵气暖一暖那双布满冻疮疤痕和墨迹的手。桌上散落着几张写满字的粗糙草纸,那笔迹,正是他魂牵梦萦的簪花小楷,只是比记忆中更多了几分沉郁顿挫的力道。
陆景渊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进皮肉,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想象过她流亡的艰辛,却从未想过竟是如此具体、如此刺目的贫寒与挣扎。他荣耀加身,锦衣玉食之时,他心心念念的人,却在这样的地方,靠着代写书信,换取微薄的生存之资?而那场导致这一切的冤狱,那个陷害她家的元凶之女,却即将成为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无边的怒火和铺天盖地的悔恨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恨柳家的狠毒,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这该死的命运弄人!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沈清辞立刻放下笔,站起身,端起床头小几上的一碗水,快步走了进去。窗户的视角有限,陆景渊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听到她极其轻柔的声音:“娘,喝点水……”
里面传来老人虚弱含糊的回应。
原来,沈夫人也还活着,但显然病重。陆景渊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他看着沈清辞细心服侍母亲的侧影,那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人呵护的闺阁小姐,她己经被迫成长为一个家庭的支柱,在绝境中咬牙支撑。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进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他来了,他不会再让她受一丝苦。但他不能。他现在现身,除了带给她短暂的惊喜,更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柳家若知道沈清辞还活着,并且与他接触,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必须忍。必须先为沈家平反,铲除柳家这个祸患,才能光明正大地接回她。
陆景渊死死咬着牙,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呼唤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在昏黄灯下忙碌的瘦弱背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灵魂深处。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院落,如同来时一般,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来时的急切与猜测,己被沉重如山的责任和刻骨的痛楚所取代。
他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那隐匿在黑暗中的陋巷,拨转马头,向着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
清辞,再等等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约。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扫清所有障碍,接你回家。
而陋室之中,沈清辞服侍母亲睡下后,重新坐回桌前,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外,窗外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北风。
她摇了摇头,只当是天气太冷,重新拿起了笔。只是不知为何,今夜,那墨迹似乎格外浓黑,如同化不开的夜色,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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