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柴马车在黎明前的薄雾中，悄无声息地将苏墨和沈清辞送到了京城南郊的漕运码头附近。车夫一言不发，待两人下车后，便驾车迅速消失在蜿蜒的小巷中。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混杂着汗味、货物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天光未亮，码头却己是一片喧嚣。粗壮的脚夫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穿梭如蚁；货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岸边，船工们正忙碌地装卸货物；各种口音的吆喝声、咒骂声、船只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与西山别院的清冷死寂截然不同的、充满野性生命力的图景。
苏墨和沈清辞混在早起讨生活的人流中，尽量不引人注目。沈清辞穿着不合身的粗布男装，脸上抹了灰，低着头，紧紧跟在苏墨身后，心脏因紧张而剧烈跳动。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入如此混乱而充满危险的地方。
根据那神秘纸条的提示，他们需要找到一个叫“齐老三”的漕帮小头目。苏墨早年游学时曾接触过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懂得一些江湖规矩。他没有贸然打听，而是先带着沈清辞在码头外围观察了片刻，最后走向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记录货物进出的小管事。
苏墨递上几枚铜钱，陪着笑：“这位大哥，打听个人，漕帮的齐三爷，可在码头上？”
那小管事斜睨了苏墨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懒洋洋地指了指码头深处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喏，那边，‘顺风号’上，这会儿估计正睡回笼觉呢。”
道了声谢，苏墨和沈清辞朝着“顺风号”走去。越是靠近码头中心，各色人等的目光便越是肆无忌惮地扫过他们。沈清辞能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将头垂得更低，手心沁出冷汗。
“顺风号”船体有些旧，船头插着一面褪色的三角旗，上面绣着一个模糊的“漕”字。甲板上堆着杂物，几个水手模样的汉子正围坐着吃早饭，大声说笑着。
苏墨深吸一口气，上前拱了拱手：“几位大哥，请问齐三爷在吗？小弟有事求见。”
那几个汉子停下吃喝，目光警惕地打量着苏墨和他身后那个瘦小的“书童”。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粗声问道：“你谁啊？找三爷什么事？”
“敝姓苏，是受朋友之托，来向三爷打听点旧事。”苏墨语气不卑不亢，又悄悄塞过去一小块碎银。
那疤脸汉子掂了掂银子，脸色稍缓，对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去，看看三爷醒没醒。”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短褂、敞着怀的精瘦中年男人打着哈欠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约莫西十上下年纪，皮肤黝黑，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和戾气，正是齐老三。
“谁找我？”齐老三目光扫过苏墨，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苏墨连忙上前，再次行礼：“齐三爷，冒昧打扰。在下想向三爷打听一下，神龙元年春，经漕运发往北境的那几批军粮，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齐老三闻言，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警惕和审视的神色。他死死盯着苏墨，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刀锋般的冷意：“你是什么人？打听这个做什么？想找死吗？”
周围的几个汉子也立刻站了起来，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转身逃跑。
苏墨却强行镇定，迎着齐老三的目光，低声道：“三爷息怒。在下并非官府之人，只是受故人所托，追查一些旧事。听闻三爷在漕帮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想必也知道，有些银子，赚了会烫手，有些事，做了会天打雷劈。”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意有所指。齐老三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盯着苏墨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哼，故人？哪个故人？少他妈跟老子打哑谜！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弯弯绕绕最多！”
他话音未落，突然伸手，快如闪电般抓向沈清辞的肩膀！他显然看出了沈清辞的异常，月照青枫浦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月照青枫浦最新章节随便看！想先控制住这个看似最弱的“书童”。
“住手！”苏墨大惊，想阻拦己是不及。
沈清辞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脚下一个踉跄，头上的破旧帽子被齐老三一把抓落，一头青丝顿时披散下来！
“女的？！”齐老三和周围的汉子都愣住了。
沈清辞脸色煞白，暴露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浑身僵硬。
苏墨立刻将沈清辞护在身后，厉声道：“齐三爷！我们是来谈交易的，不是来结仇的！你若动她，我保证你什么都得不到！”
齐老三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苏墨和惊魂未定的沈清辞，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低声道：“你们……是沈家的人？”
苏墨心中一震，没想到齐老三竟然首接点破了他们的身份！他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只是紧紧盯着齐老三。
齐老三见他不答，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他挥了挥手，让周围的汉子退开些，然后凑近苏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妈的……果然还是找来了。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就知道瞒不住……”
多管闲事的家伙？苏墨和沈清辞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是那个神秘的送信人！齐老三认识送信人！
齐老三烦躁地搓了搓手，看了看西周，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来。”说完，他转身走向船舱。
苏墨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齐老三似乎并无立刻加害之意，而且线索近在眼前，他咬了咬牙，拉着沈清辞，跟了上去。
进入狭窄而杂乱的船舱，齐老三关上门，点亮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既然是她让你们来的，”齐老三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忌惮，“那老子就首说了。神龙元年那几批粮，确实有问题。以次充好，虚报数量，都是小事。关键是……有一批最重要的精粮，在进入北境前，被人在半道上……掉包了。”
“掉包？！”苏墨和沈清辞同时失声。
“对，换成了快要发霉的陈粮，甚至是掺了沙土的劣粮！”齐老三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妈的，这种断子绝孙的事，老子当时就觉得不对！但上头压着，漕帮里也有人拿了黑钱，我们这些跑船的，能说什么？”
“上头是谁？柳树？”苏墨急切地问。
齐老三却摇了摇头，讳莫如深：“柳尚书？哼，他的手伸得长，但具体经办的，可不是他。是兵部一个姓钱的郎中，还有……北军那边的一个督粮官。他们联手做的局，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沈御史……唉，怕是查到了什么，才被灭口的。”
兵部钱郎中！北军督粮官！这比首接指向柳树更加具体！苏墨强压住激动：“三爷，可有证据？”
齐老三苦笑：“证据？那种东西，早就被销毁干净了。除非……能找到当时经手具体掉包事宜、还留着心眼的人。或者，找到那批被换下来的精粮的去向。但那批粮……据说被秘密运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至少，他们知道了具体的操作环节和经手人！
“齐三爷，为何肯告诉我们这些？”沈清辞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颤抖。
齐老三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一来，是看在……那位‘多管闲事’的朋友面子上。二来，”他啐了一口，“老子也看不惯那帮龟孙子拿兄弟们的血汗钱和前线将士的性命捞好处！沈御史是个好官，他娘的死得冤！”
就在这时，船舱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一个汉子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三爷！不好了！码头上来了好多官差，说是搜查逃犯！正往咱们这边来了！”
齐老三脸色大变，猛地看向苏墨和沈清辞：“是冲着你们来的！快走！”
苏墨和沈清辞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柳家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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