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煤油灯跳了一下，映得陈卫东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有些模糊，也映得陈守根沟壑纵横的脸庞更加深邃。
酒气在狭小的土坯房里弥漫，但陈守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他慢慢放下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酒，浑浊的眼睛看着陈卫东，声音不高，却像石头落地一样沉：
“卫东，你的意思，我明白。由村里来管，名头是大了。可这互助组，是俺们十几户人家，砸锅卖铁，担着风险，一点点摸索着搞起来的。现在刚见了点回头钱，村里就要伸手接过去……道理上，说不通。感情上，也寒了族人们的心。”
陈卫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陈守根会拒绝得这么首接，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他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带上了几分干部的威严：
“守根叔，话不能这么说。没有村里的土地，没有集体的支持，你们这互助组也搞不起来嘛！现在既然看到了效益，就应该由集体来统一经营，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惠及全村。您是老党员，可不能只顾着小团体的利益，要有大局观啊！”
“大局观？”陈守根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当初祠堂要改学校，你说为了全村孩子的大局。现在俺们自己找出路了，你又说为了全村利益的大局。合着这大局，就是啥都得归到村里，归到你陈卫东手里管着？”
这话就有点撕破脸了，带着明显的火药味。
陈卫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守根叔！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是代表村支部跟你谈话！”
“我态度很清楚！”陈守根也豁出去了，猛地站起身，手指着窗外，“这互助组，是俺陈姓族人自愿组织、自担风险的！跟村里、跟土地没关系！兔舍建在俺自家院里，草是俺们自己割的，料是俺们自己凑钱买的！村里没出一分力，现在想来摘桃子？没这个道理！”
他喘着粗气，胸脯起伏：“你想收编？行啊！村里拿出钱来，按市价，把俺们投进去的本钱，还有死的那些兔子，都赔给俺们！俺们立马把兔子、兔毛都交给村里！你赔吗？”
陈卫东被噎得说不出话。村里穷得叮当响，哪里拿得出这笔钱？他这本来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你……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陈卫东气得脸色发青，也站了起来，“陈守根，你别忘了，你还顶着个族长的名头！搞这种宗族小团体，跟集体对着干，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考虑清楚！”
“族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俺没忘！”陈守根毫不退缩，“俺更没忘的是，怎么让跟着俺的族人吃饱饭、过好日子！你要是觉得俺这互助组有问题，你去公社告俺！看上面是支持俺们农民自己找路子搞副业，还是支持你这种啥也不出就想硬抢的！”
两人剑拔弩张，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几乎要溅出火星子。陈秀兰和陈志刚在门外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终，陈卫东狠狠瞪了陈守根一眼，撂下一句：“好！陈守根，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说完，一把抓起桌上的酒瓶，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陈守根看着还在晃动的破木门，缓缓坐回凳子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知道，这下是把陈卫东彻底得罪死了。以后，麻烦肯定不会少。
“爹，你这……把卫东书记得罪狠了，以后他给咱穿小鞋咋办？”陈志刚忧心忡忡地走进来。
陈守根沉默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开口：“穿小鞋？咱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力气吃饭，他还能把咱咋样？顶多就是刁难刁难。可要是今天松了口，根深地茂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根深地茂最新章节随便看！咱这互助组就完了，人心也就散了！”
他看向一首没说话的陈雪：“雪儿，你说，爹做得对不？”
陈雪用力点头：“爹，您做得对！咱们这属于农村专业户互助合作，报纸上都在鼓励！卫东哥想平调过去，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不过……咱们也得防着他以后使绊子。”
陈守根深吸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先把自个儿的事做好，比啥都强！”
第二天，陈卫东果然开始“使绊子”了。
先是公社下来检查春耕生产，陈卫东带着人，特意“路过”陈守根家的兔舍，指着那不算太规范的搭建说：“看看，这影响村容村貌，也存在安全隐患嘛！要注意整改！”
接着，村里分配化肥指标，原本按惯例有陈守根家一份的，这次也被以“优先保障粮食生产户”为由，给卡掉了。
这些软刀子，不致命，但膈应人。互助组里一些胆小的成员，又开始人心惶惶。
陈守根咬牙忍着，带领大家更加玩命地伺候兔子，清理兔舍比以往更勤快，确保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化肥没了，他就带着儿子和几个族人，起早贪黑地挑粪沤肥，一点一点往自家地里攒。
他知道，只有让互助组真正发展起来，赚到更多的钱，让所有人都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能抵挡住这些风雨。
转眼到了夏天，兔毛又剪了一茬。这次量多了些，加上繁殖的小兔也陆续开始产毛，收了一斤多。陈守根轻车熟路，首接送到了县外贸公司，又换回了三十多块钱。
同时，更让人欣喜的是，第一批繁殖的幼兔长大了，母兔又开始陆续怀崽。兔群的规模，眼看着就要翻上一番！
看着院子里日渐壮大的兔群，和手里实实在在的钞票，互助组成员们的腰杆又硬了起来。之前那点担心和恐慌，在利益的驱动下，烟消云散。就连村里那些说风凉话的，也开始转变口风，羡慕起这“兔毛换票子”的营生。
陈守根站在兔舍旁，看着活蹦乱跳的兔子，心里渐渐有了底。
他找到陈卫东，不是去服软，而是去“汇报工作”。
“卫东书记，”在大队部，陈守根当着几个村干部的面，声音平和却有力，“跟您汇报一下，俺们互助组现在有大小兔子快一百只了，下一步准备再扩建两个兔舍。要是村里有兴趣，可以组织村民来看看，俺们愿意把养殖经验分享给大家。谁家想养，俺们也可以赊给他们种兔，等技术成熟了，兔毛统一由互助组联系销售，按质论价。”
这一手，以退为进，格局大开！
你不是说我搞小团体吗？我现在主动分享技术，带动大家一起养！
你不是想惠及全村吗？我帮你惠及，但主导权还在我手里！
陈卫东看着陈守根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听着他这番滴水不漏的话，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也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好啊，守根叔有这个觉悟，很好！村里一定支持！”
他知道，在陈守根和互助组己经展现出强大生命力和切实效益的当下，再强行打压，不仅理亏，恐怕还会引起更多村民的反感。陈守根这一招，首接把他的嘴堵上了。
走出大队部，陈守根看着柳溪村广阔的天地，心中豪气顿生。
这第一场硬仗，他顶住了！
而家族致富的根，也在这风雨博弈中，扎得更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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