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茬兔毛收获的量不多,从十几只成熟公兔身上剪下来,仔细地除去杂质,用牛皮纸小心包好,上秤一称,才八两七钱。
但这八两七钱雪白的兔毛,捧在陈守根手里,却比千斤还重。这是互助组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产出,是凝聚了汗水、眼泪甚至损失才换来的成果。下一步,就是把它变成钱,变成让所有族人坚持下去的信心。
这一次,陈守根带上了大儿子陈志刚。父子俩天不亮就出发,怀揣着那包兔毛,像怀揣着全组的希望,步行赶往十几里外的县城。
一路上还算顺利,两人紧赶慢赶,在日头升高前到了县城。按照陈雪打听好的,他们首奔县供销社的土产收购站。
收购站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套袖的中年男人,正拿着报纸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同志,收兔毛吗?”陈守根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那男人慢悠悠放下报纸,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眼他放在柜台上的牛皮纸包,懒洋洋地说:“收。打开看看。”
陈守根赶紧解开绳子,摊开牛皮纸。
男人伸手捏起一撮,捻了捻,撇撇嘴:“毛色还行,等级不高,按次级品收,十八块钱一斤。”
十八块?陈守根的心一沉。雪儿明明说过,好的能卖二十多!
“同志,不能再高点吗?俺们头一茬毛,伺候得可精心了……”陈守根陪着笑脸。
“就这个价!爱卖不卖!”男人不耐烦地把兔毛一推。
陈守根看着那男人冷漠的脸,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他知道这是看他是乡下人,故意压价。他默默地包好兔毛,拉着还想争辩的儿子,转身离开了。
“爹,这咋办?就这么卖了?”陈志刚不甘心地问。
“不卖。”陈守根咬牙,“雪儿说过,外贸公司也给高价,去那边看看!”
父子俩打听着找到了县外贸公司那栋更气派的小楼。这次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态度和气得多。他仔细检查了兔毛,点点头:“毛质不错,挺干净,可以定一级品。一级品收购价是二十五块一斤。”
二十五块!陈志刚差点喊出来,陈守根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顺利拿到二十一块八毛钱,父子俩像是打了一场胜仗,揣着这笔“巨款”,满怀喜悦地踏上了回村的路。
然而,他们刚走出县城不远,拐进一段相对偏僻的土路,就被三个人拦住了去路。
那三人吊儿郎当地站在路中间,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穿着邋遢的工装,敞着怀,嘴里叼着烟卷,眼神不善地打量着他们。旁边两个一高一矮,也是流里流气。
陈守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把手按在放钱的胸口。
“两位老乡,从哪儿发财回来啊?”光头吐着烟圈,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痞气。
“俺们……俺们就是普通农民,进城办点事。”陈守根稳住心神,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普通农民?”光头嗤笑一声,对旁边那个矮个子使了个眼色。矮个子尖嘴猴腮,眼睛滴溜溜一转,指着陈志刚裤脚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白色兔毛,“大哥,你看!是兔毛!肯定是他们把兔毛卖到外贸公司去了!”
陈守根心道不好,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连他们去了哪里都知道!
光头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陈守根的脸:“老家伙,懂不懂规矩?这一片的兔毛、羊毛,都得经过我们‘三河帮’的手!谁让你们私自去卖的?”
“啥……啥三河帮?俺不知道。”陈守根后退一步,把儿子护在身后,“俺们自家的东西,想卖哪儿卖哪儿!”
“嘿!老东西嘴还挺硬!”光头猛地伸手,一把揪住陈守根的衣领,“识相的,把卖毛的钱交出来!再把以后产的毛都按十五块的价卖给我们,这事就算了!不然……”他另一只手从后腰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陈守根眼前晃了晃。
陈志刚年轻气盛,见父亲被欺负,血往头上涌,就要冲上去:“你们敢!”
“志刚!别动!”陈守根厉声喝止儿子。他看着眼前晃动的刀尖,心脏狂跳,额头上渗出冷汗。他活了五十多年,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还没真碰上过这种亡命徒式的威胁。
硬拼肯定吃亏,钱被抢走是小,伤了人是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由远及近。路上出现了亮光,一辆拖拉机正朝这边开来。
光头三人显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看到有车来,动作顿了一下。
陈守根抓住这个机会,猛地用力挣脱光头的手,同时快速低声对儿子说:“快跑!往村里跑!别管我!”
陈志刚愣了一下,但在父亲严厉的眼神催促下,一咬牙,转身就往路边的庄稼地里钻。
“妈的!小子别跑!”那个高个子骂了一句,想去追。
“穷寇莫追!”光头倒是有点“见识”,喝止了手下。他阴狠地盯着陈守根,知道主要目标还在,“老家伙,把钱交出来!”
拖拉机越来越近,车灯己经能照到他们脸上。
陈守根看着光头,又看看逼近的拖拉机,心中瞬间有了决断。他猛地将怀里那个装钱的手帕包掏出来,却没有递给光头,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抢劫啊!有人拦路抢劫!!”
这嘶哑却充满惊惶的喊声,在寂静的黄昏土路上格外刺耳。
拖拉机上的人显然听到了,车速慢了下来,车灯首首地打在光头三人身上。
光头没料到这老农民敢来这一手,被车灯照得眯起了眼,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们这种地头蛇,欺负落单的行商农户可以,但真被撞见现行,也是麻烦。
“操!老不死的!”光头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再动刀,狠狠一拳捣在陈守根肚子上。
陈守根痛得弯下腰,却死死攥着那个钱袋子没松手。
拖拉机终于在旁边停下,车上跳下来两个拿着扳手的汉子,喝道:“干啥呢!光天化日敢抢劫?!”
光头见势不妙,恶狠狠地指了指蜷缩在地上的陈守根:“老东西,算你狠!咱们走着瞧!看你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好运!”说完,带着两个手下,迅速钻进旁边的玉米地,消失不见了。
开拖拉机的汉子过来扶起陈守根:“老乡,没事吧?这帮天杀的混混,专挑乡下人下手!”
陈守根忍着腹部的剧痛,连声道谢,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子,心里一阵后怕,更多的是沉重。他明白,卖兔毛的路,恐怕不会那么平坦了。这“三河帮”,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恶狼,己经盯上了他们这块刚刚冒油的肥肉。
回到村里,陈守根没有声张遇险的事,只把卖毛的钱如数分给了互助组的成员。看着族人欣喜的脸庞,他心里的阴霾却越发浓重。
晚上,他叫来了儿子陈志刚和女儿陈雪,关起门,把路上的遭遇说了出来。
陈志刚气得一拳砸在墙上:“狗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爹,咱明天就去派出所报案!”
陈雪则显得更冷静,她蹙着秀眉:“报案肯定要报。但这帮地头蛇,估计派出所也头疼,很难彻底清除。这次他们没得手,肯定不会罢休。”
“那咋办?难道以后咱的兔毛就卖不出去了?”陈志刚急了。
陈守根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半晌,他磕了磕烟灰,沉声道:
“狼来了,光躲没用。得想办法,把狼打怕,或者……给它套上嚼子。”
他看向陈雪:“雪儿,明天你去派出所,把事情说清楚。”
他又看向陈志刚:“志刚,你去把咱族里那几个在周围村子有亲戚、人头熟、嘴巴严实的后生,悄悄给我叫来。”
陈守根的心里,一个模糊却大胆的计划,开始慢慢成形。他意识到,在这个年代想要踏踏实实做生意,光有技术和干劲还不够,还得有能护住自己劳动成果的力量和手腕。
柳溪村陈家的致富路,注定要伴随着刀光剑影,与这些隐藏在阳光下的阴影,进行一番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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