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兔毛生产合作社”的红纸章程，最终盖上了村支部的公章，正式贴在了祠堂的外墙上。这一次，不再是陈氏一族的私产，而是全村人都可以参与进来的集体经济组织了。
经过那场惊心动魄的“自卫反击战”和随后的派出所调查，陈守根在柳溪村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连当初那些跟着陈卫东摇摆不定、或者说风凉话的外姓村民，如今看他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敬畏和信服。
陈卫东因为在此次事件中“情况不明、汇报不清”，被公社领导叫去谈话，回来后明显收敛了许多，暂时不敢再明着使绊子。权力的天平，开始悄然向陈守根倾斜。
借着这股东风，陈守根在陈雪的建议下，果断提出了成立全村合作社的构想。他挨家挨户去做工作，话也说得很实在：
“以前是俺们陈姓自己搞，力量小，容易被人欺负。现在咱们全村一起干，规模大了，钱多了，去外贸公司说话也硬气！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愿意信的，就跟着我陈守根干！不愿意的，绝不强求！”
结果，除了极少数观望的，绝大部分村民，包括几乎所有外姓人家，都踊跃报名入股。入股方式灵活，可以用钱，也可以用粮食、劳力折算。陈守根将陈氏互助组原有的兔群和资产折算成一大股，作为合作社的启动基础。
合作社的成立大会，就在祠堂前的空地上举行。陈守根被推举为合作社社长，陈雪被聘为会计和技术员，连之前有些摇摆的陈老蔫，也因为年纪大、人老实，被选为保管员。陈守根甚至还主动邀请陈卫东担任“名誉顾问”，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也堵住了上面的嘴。
陈卫东心里憋屈，却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答应下来。
合作社的运作很快步入正轨。统一采购优质种兔和饲料，统一防疫，统一技术指导（主要由陈雪负责），最重要的是，统一由合作社对接县外贸公司销售，避免了单个农户被压价的风险，也彻底断绝了“三河帮”这类势力插手的机会。
规模效应很快显现。兔毛的产量和质量稳步提升，外贸公司的收购价也因为货源稳定、品质优良而给出了小幅优惠。到了年底分红的时候，看着手里分到的，远比自家单干时多得多的钞票，几乎所有入股的家庭都笑逐颜开。柳溪村第一次因为一项集体副业，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然而，正如陈雪所预料，新的矛盾，也在利益和规模扩大后，悄然滋生。
矛盾首先出现在劳动分配和工分计算上。合作社采取了“基本工分+绩效工分”的制度。养兔效果好、兔毛产量高的，自然工分高，分红多。但有些人家劳力弱，或者不够上心，兔群管理得不好，分的就少。
于是，闲话就出来了。
“哼，凭什么他家分的那么多？不就是守根叔本家侄子吗？”
“就是，割草喂兔子谁不会？技术活儿都是雪丫头教的，她们家多拿点我没话说，可有些人……”
这些话隐隐约约传到陈守根耳朵里，他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老问题。
更让他心烦的是家族内部。大儿子陈志刚，如今是合作社运输队的负责人，经常要去县城，见识多了，心也有些活络。有一次他偷偷跟陈守根说：“爹，现在兔毛这么紧俏，外贸公司收的价格虽然不低，但我听说南方那边价格更高！咱们要是能自己找到门路……”
“闭嘴！”陈守根厉声打断他，“刚吃了几天饱饭就想上天？跟外贸公司的合同是白纸黑字！投机倒把的事，你想都别想！忘了‘三河帮’的教训了？咱们现在要的是稳当！”
陈志刚被训得不敢吭声，但眼神里的不服气，却没逃过陈守根的眼睛。
这天傍晚，陈守根正在新建的大型兔舍里巡视，族里一个叫陈福贵的远房堂弟凑了过来。陈福贵平日里有些好吃懒做，但嘴皮子利索。
“守根哥，跟你商量个事。”陈福贵递过一支烟，“你看，现在合作社规模大了，是不是该买辆拖拉机了？这运草料、跑县城也方便。我有个亲戚在县农机站，能弄到指标……”
陈守根看了他一眼，没接烟：“买拖拉机是大事，要合作社理事会开会决定。”
“嗨，理事会还不是你说了算？”陈福贵讪笑一下，压低声音，“守根哥，我知道你公正。可咱们毕竟是本家，有些好处，该照顾也得照顾不是？你看这采购的活儿……能不能交给我？我保证……”
陈守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明白了，这是想利用宗族关系搞特殊化，捞油水。他冷冷地打断陈福贵：“福贵，合作社是全村人的合作社，不是我陈守根一个人的！采购有制度，谁合适谁干！你想干，就去竞聘，让大家选！”
陈福贵碰了一鼻子灰，脸色难看地走了。
晚上，陈守根把陈雪叫到跟前，叹了口气：“雪儿，你看看，这外面的事情刚顺了点，家里头的麻烦就来了。争权夺利的，想捞好处的，心思活泛的……这当家，难啊。”
陈雪给父亲倒了碗水，轻声说：“爹，这是难免的。合作社刚起步，制度还不完善，有人钻空子、有想法很正常。关键是咱们得把规矩立起来，做到公开、公平。比如，采购可以成立一个小组，轮流负责，互相监督。分红账目每月张贴公布，让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
陈守根点点头，女儿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上。他知道，不能再仅仅依靠族长的个人威望和血缘亲情来管理了，必须建立起更现代、更公正的制度。
第二天，他就召开了合作社全体社员大会，在陈雪的辅助下，宣布了一系列新的管理规定：成立监督小组，账目公开，采购轮换，明确奖惩……制度一出，那些想着歪心思的人收敛了不少，大多数勤恳劳动的社员则拍手叫好。
陈守根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村民，声音洪亮：
“咱们成立合作社，是为了带着大家一起富，不是让少数人富！以后，一切都按规矩来！我陈守根要是坏了规矩，大家照样可以把我选下去！”
他的话，掷地有声。祠堂上空，蓝天白云，预示着柳溪村在经历了内忧外患的淬炼后，正朝着一个更加规范、也更具挑战的未来，稳步前进。但陈守根清楚，管理的学问，人心的复杂，远比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要深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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