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新制度像一架刚刚上过油的机器,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起来。账目每月张贴在祠堂外墙,采购由轮流组成的小组负责,监督小组的眼睛雪亮。大多数社员在明确了规则后,干劲更足,眼看着兔舍里的兔子一窝接一窝地繁殖,雪白的兔毛一茬接一茬地收获,心里都揣着对年底分红的热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大儿子陈志刚被父亲严厉训斥后,表面上是安分了下来,负责的运输队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心里那点关于“南方更高价格”的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几次往返县城、见识了更多“倒爷”们唾沫横飞地谈论生意经后,越烧越旺。他总觉得父亲太过保守,守着外贸公司的合同固然稳妥,却错过了真正发大财的机会。
这天,陈志刚在县城的茶馆等人装货,偶遇了一个以前跑运输时认识的“朋友”,姓胡,人称胡胖子。胡胖子穿着时髦的的确良花衬衫,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手表,一见陈志刚就热情地拉住他。
“志刚老弟!可算碰着你了!听说你们柳溪村的兔毛现在搞得风生水起啊!”
陈志刚心里有些得意,嘴上却谦虚:“胡哥说笑了,混口饭吃。”
胡胖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老弟,跟哥说实话,你们那兔毛,现在啥价出的?”
陈志刚报了外贸公司的收购价。
胡胖子一拍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呀!亏大了!亏大了啊老弟!你知道现在南边,就广东那边,啥价吗?起码比你这高三分之一!还要抢破头!”
陈志刚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都有些急促:“真……真的?”
“我还能骗你?”胡胖子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哥这边正好有个门路,有港商过来收,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就按南边的价,现钱结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搞一点?就搞一点,神不知鬼不觉,比你吭哧吭哧干半年都强!”
巨大的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陈志刚的心脏。他脑子里天人交战,父亲严厉的面容和胡胖子描述的“现钱”交织在一起。
“可是……合作社有规定,兔毛都得统一卖……”他挣扎着说。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胡胖子蛊惑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比如……运输途中‘损耗’一点?或者,下次剪毛的时候,稍微‘预留’一点?量不大,没人会发现!赚了钱,你自己揣着,不比大家一起分那点强?”
魔鬼的低语,击穿了陈志刚最后的防线。对财富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对父亲“保守”政策的一丝叛逆,让他最终点了点头。“……我……我想想办法。”
几天后,合作社又一次大规模剪毛。作为运输负责人,陈志刚在清点入库时,手心里全是汗。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将一小袋大约五六斤重的上等兔毛,混在了一些需要处理的次等毛里,标记为“损耗待处理”,准备找机会运出去。
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合作社新成立的监督小组里,有个叫赵老西的外姓社员,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赵老西早就觉得陈志刚最近有点鬼鬼祟祟,这次清点,他特意留了心,发现那袋“次等毛”的成色好得过分。他不动声色,暗中留意着陈志刚的举动。
就在陈志刚趁着夜色,偷偷将那袋兔毛搬上自家平板车,准备运往县城与胡胖子交易时,赵老西带着监督小组的另外两个人,以及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陈守根,堵在了村口。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出陈志刚瞬间惨白的脸,和他车板上那袋与“损耗”身份极不相符的优质兔毛。
陈守根看着儿子,又看看那袋兔毛,身子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什么都明白了。一股混合着震怒、失望、心痛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爆发。
“畜……畜生!”陈守根的声音嘶哑颤抖,猛地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陈志刚脸上!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陈志刚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渗出血丝,却不敢抬头。
“爹……我……”
“别叫我爹!”陈守根双眼赤红,指着他,“我陈守根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挖集体墙角的儿子!合作社的章程,是放屁吗?全村老少的信任,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
动静惊动了附近的村民,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志刚他……他怎么能干这种事?”
“亏守根叔那么信任他!”
“这就是想自己独吞啊!”
鄙夷、谴责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陈志刚身上,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守根剧烈地喘息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关乎合作社的生死存亡,关乎他一首以来强调的“公平”二字!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被惊动的社员,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时,眼眶泛红,声音却异常坚定:
“老少爷们!我陈守根教子无方,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损害集体的混账东西!我向大家赔罪!”
他首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合作社章程第一条,损公肥私者,一经发现,追回非法所得,扣除当年全部分红,并视情节轻重,开除出社!陈志刚是我儿子,更是合作社的社员!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就按章程办!追回兔毛,扣除他今年全家的分红!他这个运输队的负责人,也别干了!”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谁都没想到,陈守根会对自己的儿子下如此重手!
陈志刚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爹!你不能……”
“这里没有你爹!只有合作社社长!”陈守根厉声打断他,眼神痛心又决绝,“你要是还想在合作社待着,就给我从最基础的饲养员干起,好好反省!要是不想,现在就给我滚出柳溪村!”
陈志刚看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周围族人失望愤怒的脸, finally 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在地,捂着脸痛哭起来。
陈守根不再看他,对赵老西等人说:“把兔毛入库。明天,把处理结果和张贴出去,一个字都不许漏!”
这一夜,陈守根家灯火未熄。陈秀兰看着痛哭流涕的大哥和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不堪的父亲,默默垂泪。陈雪则陪着父亲,轻声安抚。
陈守根坐在门槛上,望着漆黑的夜空,背影佝偻而孤独。内部的蛀虫,远比外部的明枪暗箭更让他心痛。但他知道,这一关,必须这么过。唯有如此,合作社才能真正立得住,走得远。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柳溪村及其周边。人们对陈守根大义灭亲的举动,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敬佩和折服。合作社的凝聚力,非但没有因为这件丑闻削弱,反而空前增强。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个老族长,是真的一心为公,在他手下干活,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然而,在村支部,听着心腹汇报的陈卫东,端着茶杯,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陈守根啊陈守根,你倒是够狠。可这裂痕,一旦产生了,还能那么容易弥合吗?志刚那小子,心里能没点怨气?”
他觉得,自己等待的机会,或许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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