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显离去后,寝殿内短暂地恢复了宁静。李令月靠在软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锦被上繁复的绣纹,心中思绪翻涌。
李显的探访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证实了水下的暗流远比表面看到的汹涌。落水事件绝非孤例,它像一根导火索,牵动着宫廷内部微妙的平衡。武则天在查,李显在探,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其他人?武家?或是其他对武则天掌权不满的势力?
她需要信息,需要更快、更精准地了解这座宫廷的脉搏。青黛是个开端,但远远不够。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殿外再次传来通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同于之前的谨慎:“公主,掖庭局遣人送来一名犯官之女,充作伴读,说是……天后的意思。”
犯官之女?伴读?天后的意思?
李令月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上官婉儿!
“传。”她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病后的慵懒。
殿门轻轻开启,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襦裙的少女,在管事宦官的引导下,低垂着头,步履微跛地走了进来。她身形单薄,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年纪,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奴婢上官婉儿,叩见公主殿下。”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跪伏在地的姿态标准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僵硬。
“抬起头来。”李令月吩咐道,声音里刻意带上了一丝属于孩童的好奇。
少女依言缓缓抬头。
那是一张尚未完全长开,却己能窥见未来清丽姿容的脸庞。肤色白皙,眉眼细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清澈,却深不见底,里面盛满了与她年龄绝不相称的复杂情绪:警惕、隐忍、一丝不甘,以及深埋其下的、未曾磨灭的傲气。
是她!历史上那位权倾一时,有“内宰相”之称的上官婉儿!
李令月心中波澜骤起。按照原有历史,婉儿还要在掖庭苦熬数年才会被武则天发掘。如今,因为自己的到来,或者说,因为这次落水事件,她的命运轨迹被提前改变了。这无疑是武则天的手笔——将一个无依无靠、才华初显的罪臣之女送到备受宠爱的公主身边,既是一种恩赏,一种制约,或许,也未尝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试探和培养。
“你叫婉儿?”李令月歪着头,打量着她,目光纯然,“母后说你很会读书写字?”
上官婉儿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恭敬答道:“奴婢不敢当,略识得几个字。”
“我病着,正无聊呢。”李令月脸上绽开一个属于六岁孩子的、毫无心机的笑容,“你来了正好,以后就陪我说话,给我念书听吧。”她转向带婉儿来的宦官和殿内宫人,“你们都下去吧,青黛留下伺候就行。”
宫人们依言退下,殿内只剩下李令月、青黛和跪在地上的上官婉儿。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李令月没有立刻让婉儿起身,而是继续用那种天真又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她。她在等,等婉儿主动打破沉默,或者说,在评估这位未来的臂助,此刻的心性。
上官婉儿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膝盖传来隐隐的痛感(那是之前在掖庭留下的旧伤)。她低垂着头,能感受到榻上那道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她无法像应对其他贵人那样,用完全的麻木和顺从去应对。这位太平公主,似乎和传闻中有些不同。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青黛都觉得有些不安,想要出声提醒时,李令月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开口道:“哎呀,你怎么还跪着?青黛,快扶她起来。”
“谢公主。”上官婉儿借着青黛的搀扶站起身,腿脚因久跪而微微踉跄了一下,但她立刻稳住了身形,依旧垂首而立,姿态恭谨。
“你走近些,让我看看。”李令月招了招手。
婉儿依言上前几步,走到榻边。
距离近了,李令月更能清晰地看到她洗得发白的衣领,以及袖口处不甚明显的磨损痕迹。但即便如此落魄,她周身那股书卷气和骨子里的清高却未曾被磨灭。
“你在掖庭,过得不好吧?”李令月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营造的天真,而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平和。
上官婉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猛地抬眼看向李令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她预料过公主的刁难、轻视、或是好奇的盘问,却独独没有预料到这样一句近乎……平等的问询。
“……奴婢……奴婢……”一向聪慧机敏的她,竟一时语塞。
“母后既然把你赐给我做伴读,那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李令月看着她,小小的脸上神情认真,“在我这里,只要你忠心、有用,便无人再敢欺辱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上官婉儿心中炸响。她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眼神却澄澈而笃定的小公主,“我的人”、“忠心”、“有用”……这些词从一个六岁孩童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力量。
她在掖庭看尽世态炎凉,深知在这深宫之中,依附强者是唯一的生存之道。而眼前这位公主,年纪虽小,却地位尊崇,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不再是罪奴,而是作为“伴读”,作为“有用之人”的机会。
一股酸涩与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喉头,上官婉儿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她的姿态少了几分僵硬,多了几分真心。
“奴婢婉儿,谢公主恩典!奴婢必当竭尽所能,忠心不二,侍奉公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李令月看着她伏下的背影,知道初步的收服己经完成。恩威并施,给予希望,这是驾驭人才的不二法门。
“起来吧。”李令月语气缓和了些,“我身边正缺一个像你这样识文断字的人。青黛忠心,于这些上却是不通的。”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地问道,“婉儿,你入宫也有些年头了,对各宫情形,可有所了解?”
上官婉儿站起身,心思旋转。公主这话,绝不仅仅是闲聊。她是在询问自己的“价值”。自己在掖庭那个消息汇聚又流通的地方,确实听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她斟酌着词句,谨慎开口:“奴婢在掖庭,常需往来各宫送取物件,或听从调遣,故而……略知一二。”
“哦?”李令月表现出兴趣,“那你觉得,这宫里,哪些人需要特别注意?或者说,哪些地方,容易听到些……有趣的事情?”她引导着,将话题引向信息收集。
上官婉儿立刻明白了。这位公主,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深沉。她不是在寻找玩伴,她是在寻找耳目,寻找谋士。
这是一个风险,更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自己所知的一些宫廷人事关系、各宫主子的性情癖好、以及一些看似无足轻重却可能蕴含信息的流通节点,条理清晰却又点到即止地说了出来。她没有首接指认任何阴谋,却提供了足够李令月自行判断的线索。
比如,她提到太子李显近日常与武承嗣一系的子弟走得颇近;又比如,她隐约听说,李令月落水那日,曾有眼生的小黄门在太液池附近出现过,并非春桃、夏荷所属宫殿的人……
李令月静静地听着,心中豁然开朗。婉儿提供的信息,比青黛那些浮于表面的传闻要精准、深入得多!这就是人才的价值!
“很好。”听完婉儿的叙述,李令月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带着满意的笑容,“婉儿,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她看向婉儿,目光灼灼:“从今日起,你不仅是我的伴读,更是我身边掌管文书笔墨的女史。青黛负责我起居,而你,负责帮我记住这些‘有趣’的事情,整理我看过的书卷,明白吗?”
这是明确的职责分工,也是地位的提升。女史,虽仍是宫女,却有了品级和明确的职权,远非普通伴读或罪奴可比。
上官婉儿心头一震,再次深深下拜:“婉儿领命,定不负公主信任!”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己经和这位年幼的太平公主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李令月让青黛带婉儿去安顿,赐下新的衣物和用品。
殿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人。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上官婉儿的提前到来,如同给她送来了一把锋利的钥匙。这把钥匙,不仅能帮她更快地打开信息之门,更重要的是,婉儿本身的才智和她在掖庭积累的生存智慧,将是自己初期最宝贵的财富。
落水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不过,李令月的嘴角却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有了婉儿,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盘棋,终于有了第一个,可以真正与之对弈的伙伴。
她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股名为“野心”的火焰,正悄然燃烧。
“婉儿……这深宫,就让我们主仆二人,好好闯上一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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