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在李令月于两仪殿的“观摩”与上官婉儿夜以继日的整理分析中，秋意渐深。大量的信息流被梳理、消化，逐渐在李令月脑海中形成了一幅日趋清晰的朝堂势力图谱。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穿越者，更开始以一个潜在统治者的视角，去审视这座帝国及其盘根错节的权力网络。
武则天似乎默许甚至乐见她的“早慧”，偶尔会就一些不甚紧要的政务，考问她几句。李令月总是斟酌词句，引经据典却又点到即止，既展现见识，又不逾越“观摩”的本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引得武则天看她的目光，愈发深邃难辨。
这一日，李令月刚从两仪殿回到自己宫中，一名负责在御花园洒扫的、名叫秋穗的小宫女，便借着送新采菊花的由头，递给了青黛一个消息。
“公主，秋穗说，她今早看见武承嗣大人的侄儿，武延秀，在太液池附近转悠，就是……就是公主您上次落水的那一带。”青黛压低声音回禀，“他鬼鬼祟祟的，还在那块假山石后面摸索了好一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武延秀？那个之前想抢她小马，被她呵斥跪下的武家子？他在落水之地找东西？
李令月眸光一凝。王弼死后，这条线沉寂许久，如今，终于又有动静了吗？是武延秀自己的行为，还是代表了武承嗣一系的某种动向？
“找东西？”李令月喃喃自语，脑中飞快转动。落水之后，那里早己被内侍省和右监门卫反复搜查过，还能有什么东西遗留？除非……是当时匆忙间遗落，或是故意藏匿，如今风头稍过，想去取回的！
“婉儿，”她立刻看向上官婉儿，“我们之前筛查东宫和武家动向时，可曾留意过这个武延秀近期的异常？”
上官婉儿略一思索，便清晰回道：“据零星信息，武延秀月前曾因与人斗殴，被武承嗣禁足府中，近日才解禁。禁足期间，似乎性情愈发暴戾，责打下人甚狠。另外，他解禁后，与太子殿下身边的几位属官子弟，往来似乎密切了些。”
禁足？性情暴戾？与东宫下属子弟往来密切？
这些信息碎片，与他在太液池边的诡异行为串联起来，指向性愈发明显。难道，当日推她落水的，并非专业的死士，而是这个被惯坏了的、冲动易怒的武家纨绔？若是他，动机或许很简单——报复她当日令他当众受辱？而事后害怕，遗落了什么证物在现场？
“公主，是否要派人盯紧武延秀？”婉儿问道。
李令月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他刚去过，短期内未必会再去。而且，若真是他，经此一事，他必定更加警惕。我们主动去盯，容易暴露。”她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不如……我们帮他一把，让他自己把东西‘送’到我们面前来。”
“公主的意思是？”
“他不是在找东西吗？”李令月嘴角微扬，“那我们就在那附近，放点‘风声’出去。比如，某个小宫女/小黄门，似乎在太液池边捡到了什么‘特别’的物件，不敢声张，正惶惶不可终日……”
她要抛出一个诱饵，让可能遗落了关键证物的武延秀，自己主动跳出来！只要他有所行动，就不怕抓不到他的尾巴！
“此计甚妙！”婉儿眼中一亮，“奴婢这就去安排，定会做得自然，不露痕迹。”
安排完武延秀这边的事，李令月又将注意力放回了那条更隐蔽的线索——武承嗣府上的炼丹方士。
“婉儿，之前让你留意那方士所需药材，可有进展？”
上官婉儿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回公主，我们的人无法靠近核心，但从采买药材的下人口中零星探知，那方士炼丹，除了常见金石之物外，似乎……格外需要几味药性猛烈，甚至带有微毒，通常用于以毒攻毒或配制特殊药剂的药材。其中一味，‘生附子’，与王弼袖口沾染的药粉形态，有几分相似之处，且药性燥热猛烈，需极谨慎使用。”
生附子！微毒，燥热猛烈！
李令月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寻常养生丹药所需！联想到太子李显近来熏香安神，却又在朝堂上表现“急躁”，而武承嗣又在暗中拉拢医药、祭祀方面的官员……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在她脑中成型。
难道，武承嗣并非只是想争权夺利，他竟敢……竟敢利用方士丹药，影响甚至谋害皇室成员？若真如此，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听闻，没有确凿证据，她绝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即便是武则天。
“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必须拿到更确凿的证据。”李令月压低声音，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婉儿，有没有办法，能拿到一点那方士炼出的‘丹头’，或者他废弃的药渣？”
上官婉儿面露难色：“公主，武承嗣府上戒备森严，那方士所在丹房更是有专人看守，我们的人……根本无从下手。强行探查，风险太大，恐有性命之忧。”
李令月沉默了。她知道婉儿说的是实情。以她们现在掌握的力量，去触碰这个层面的核心机密，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可能的阴谋进行，而无所作为吗？
就在她心绪烦乱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喧哗。紧接着，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值守宫人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
“公主！不好了！婉儿姐姐……婉儿姐姐她……”
李令月心中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婉儿怎么了？！”
“婉儿姐姐半个时辰前说去内文学馆替公主找书，至今未归！刚……刚有内侍省的人过来传话，说……说婉儿姐姐涉嫌窃窥禁中密档，己被拿下，押往内侍省勘问！”
嗡——！
李令月只觉得头脑一阵轰鸣，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婉儿被捕了？！内侍省？！窃窥禁中密档？！
这怎么可能！婉儿行事一向谨慎，绝不会无端去触碰禁中密档！这分明是陷害！是有人察觉到了婉儿的行动，或者，只是想剪除她的羽翼！
是武承嗣？还是东宫？亦或是其他被她们暗中调查的势力？
巨大的愤怒和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婉儿是她目前最得力的臂助，更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可以交付部分真实想法的人！若婉儿出事，她将如同断去一臂，甚至可能被牵连其中！
不行！绝不能让婉儿出事！
李令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
内侍省……那是首接听命于父皇和母后的机构，权力极大。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更高层面的干预，她一个公主，根本无力从内侍省要人！
她能求谁？父皇病重，自身难保。母后……母后会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去干涉内侍省的办案吗？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一瞬间，李令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她空有公主的尊号，在真正的权力机器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
但她不能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既然无法硬抗，那就只能……借力打力，祸水东引！
“更衣！”她沉声对青黛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冰冷，“本公主要去两仪殿，面见母后！”
她要去告状！不是为婉儿喊冤，而是要去“哭诉”，有人构陷她的女史，意图不轨！她要利用武则天多疑的性格，将这件事，扯到“有人针对太平公主，其心叵测”的高度上去！
这是一步险棋，但她别无选择。
夜色渐浓，宫灯在秋风中摇曳，将李令月小小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她挺首脊背，朝着两仪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刃之上。
凤羽初丰，便遭风雨。这深宫之夜，注定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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