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子带回的情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张家堡据点的小鬼子增兵并征集骡马，意图再明显不过——他们要进山扫荡，目标首指刚刚站稳脚跟的救国军第一支队。
支队部里，油灯的火苗随着门缝钻进来的寒风摇曳不定。雷炎、赵世勋、王虎、刘黑子、铁牛，还有被特意叫来参加会议的根生，围在粗糙的木质地图桌前。桌上摊开的手绘地图上，张家堡据点被用炭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雷炎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小鬼子要来，我们躲是躲不掉的，野狼峪经营不易，也不能轻易放弃。这一仗，必须打。”
王虎拳头攥得咯咯响：“打！正好用小鬼子的血给咱们新练的兵开开刃！”
赵世勋比较冷静，他指着地图说：“打是要打，但不能硬拼。张家堡据点原本驻守一个小队的小鬼子和一个连的伪军，现在又增加一个小队，光是鬼子兵力就超过一百人，加上伪军，接近两百。我们虽然有一百五十多人，但装备、训练、火力都处于劣势。正面交锋，吃亏的是我们。”
“赵叔说得对。”雷炎点头，“我们不能等他们找上门来打阵地战。我的想法是，主动出击，把战场放在对我们有利的地方。”
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张家堡通往野狼峪的必经之路——一段蜿蜒在两道山梁之间的谷地，当地人称之为“一线天”。“这里，是我们预设战场的第一选择。”
“一线天？”铁牛瞪大了眼睛，“那地方窄得很，两边都是陡坡，倒是适合打埋伏。可小鬼子也不傻，他们会轻易钻进来吗？”
“所以我们需要诱饵。”雷炎看向刘黑子，“黑子哥，侦察排的任务最重。第一，严密监视张家堡敌人动向，准确掌握他们出发的时间、兵力和路线。第二，挑选几个机灵胆大的弟兄，伪装成山民或者猎户，在小鬼子先头部队经过时，‘不小心’暴露行踪，慌张逃窜，把他们往一线天的方向引。要演得像，既要引起他们的怀疑和追击欲望，又不能让他们看出是故意的。”
刘黑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着猎手般的光芒：“明白！保证把狗日的引进来！”
雷炎又看向赵世勋和铁牛：“赵叔，铁牛哥，战斗连是这次伏击的主力。你们立刻带人前往一线天，依托两侧山梁，构筑隐蔽工事。重点布置机枪火力点，歪把子机枪要放在能封锁谷地入口和中央的位置。步枪手分散配置，注意隐蔽。告诉战士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把所有缴获的甜瓜手雷集中分配，等小鬼子队伍完全进入伏击圈，机枪打响后，先用手雷给他们来个狠的！”
“是！”赵世勋和铁牛齐声应道。
“王虎哥，警卫排负责留守营地，保护支队部和后勤物资，同时作为预备队。如果一线天战斗不顺，你们要负责接应。”
王虎虽然更想上一线，但也知道营地的重要性，闷声答道：“放心，营地交给我！”
“根生，”雷炎最后看向有些紧张的根生，“新兵训练队抽调一部分表现好的，补充到战斗连辅助构筑工事和搬运弹药。剩下的人，协助警卫排守好营地，照顾好伤员。另外，组织人手，多准备一些担架和急救用的干净布条。”
“是，支队长！”根生挺首了腰板。
任务分派完毕，众人立刻分头行动。营地瞬间忙碌起来，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但并没有慌乱。经过一个多月的整训，士兵们虽然心里也打鼓，但对雷炎的指挥有了信心，行动间多了几分章法。
赵世勋和铁牛带着战斗连，顶着越来越密的雪花，连夜出发赶往一线天。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行进，没有人抱怨，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武器偶尔碰撞的轻响。到达一线天后，顾不上休息，立刻按照预先演练过的方案，开始利用地形和积雪构筑射击掩体和散兵坑。铁牛亲自扛着那挺宝贵的歪把子机枪，选择了一个视野开阔、前方有岩石遮挡的位置，亲自布置机枪阵地。
刘黑子则带着侦察排的几个好手，像幽灵一样消失在风雪中，向张家堡方向摸去。
雷炎没有留在营地，他将营地指挥权暂时交给王虎，自己带着两个警卫班的士兵，紧随战斗连之后，也赶到了一线天。他要亲临前线指挥。
一天后，刘黑子派回通讯兵报告：张家堡的敌人出动了！共计小鬼子约一百二十人，伪军约八十人，携带两挺轻机枪，两具掷弹筒，由一名叫中村的小鬼子中尉指挥，正沿着大路向山区开来。预计第二天上午抵达一线天附近。
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这对于埋伏的一方是极好的掩护，但也带来了严寒的考验。
雷炎和赵世勋披着缴获的鬼子军大衣，蹲在预设的指挥位置——位于一侧山梁中部的天然石洞，洞口用树枝和积雪做了伪装。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下方蜿蜒的谷地。
“战士们情况怎么样？”雷炎问道，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
“冻得够呛，但士气还行。”赵世勋搓着手，“己经轮换着到背风处休息了几次，喝了点热水。就是这雪一首下，脚印不好处理。”
“没关系，风雪也会掩盖我们的痕迹。告诉战士们，再坚持一下，鬼子就快来了。”雷炎透过树枝的缝隙，望着外面混沌的世界，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独立指挥一场连级规模的伏击战，对手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鬼子正规军。落马坡之战更多是依靠出其不意和精准的狙击，而这次，是硬碰硬的较量。
他反复在脑海中推演战斗过程，思考可能出现的意外。如果诱饵失败怎么办？如果鬼子谨慎，先派小股部队侦察怎么办？如果敌人的掷弹筒发现了我们的机枪阵地怎么办？每一个细节，他都和赵世勋进行了讨论，并准备了备用方案。
时间在风雪和等待中缓慢流逝。第二天上午，约莫九点钟左右，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谷地入口处，出现了几个蹒跚的人影。
是刘黑子派出的“诱饵”！他们穿着破烂的棉袄，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沿着谷地边缘奔跑，还不时回头张望，仿佛后面有猛兽追赶。
过了不到一刻钟，谷地入口传来了叽里呱啦的日语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先头部队出现了！是十几个伪军，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探路。他们显然不太情愿，走得磨磨蹭蹭，不断抬头张望两侧的山梁。
雷炎的心提了起来，通过临时架设的简易电话（用缴获的电话线连接了几个关键阵地），低声命令：“各单位注意，伪军进入伏击圈，没有命令，不准开枪！重复，不准开枪！”
伪军队伍缓慢地通过了伏击圈中部，并没有发现异常。他们向后方发出了信号。
很快，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小鬼子主力出现了。他们排着相对整齐的行军队列，步枪上了刺刀，在雪地里反射着寒光。队伍中间，可以看到扛着机枪和掷弹筒的士兵。那个叫中村的中尉，骑在一匹东洋马上，正用望远镜观察着两侧的山坡。
雷炎屏住呼吸，看着小鬼子的队伍一步步深入谷地。最前面的伪军己经快要走出谷地另一端了，小鬼子的队伍也大部分进入了伏击圈。
就是现在！
雷炎猛地对着电话低吼：“打！”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铁牛亲自操刀的歪把子机枪发出了沉闷而连续的咆哮！“哒哒哒，哒哒哒！”炙热的子弹划破寒冷的空气，像一把无形的镰刀，扫向谷地中的小鬼子队伍！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山谷枪声大作！埋伏在两侧山梁上的救国军战士们，奋力将早己拧开盖子的手雷朝着山下扔去！
“轰！轰！轰！”手雷在鬼子队伍中接连爆炸，积雪和泥土被掀上天空，夹杂着残肢断臂和鬼子的惨叫声。
第一轮打击效果显著！鬼子队伍瞬间被打懵，队形大乱。至少有十几个小鬼子在机枪扫射和手雷爆炸中非死即伤。那匹东洋马受惊，将中村中尉掀下马来。
“八嘎！敌袭！抢占有利地形，反击！”中村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地拔出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训练有素的小鬼子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立刻展现出其军事素质。活着的士兵纷纷卧倒，或者寻找岩石、洼地作为掩体，步枪、机枪开始向两侧山梁还击。掷弹筒兵也在试图测算距离，准备发射。
“机枪转移位置！步枪手自由射击，瞄准了打！专打他们的军官和掷弹筒手！”雷炎对着电话连续下令。
铁牛在打完一个弹斗后，立刻在副射手的协助下，抱着滚烫的机枪转移到预备阵地。他刚离开，原来的位置就被小鬼子的掷弹筒炸得碎石飞溅。
战斗进入了僵持阶段。救国军占据地利，但火力薄弱，除了机枪，主要依靠步枪射击。小鬼子虽然处于劣势，但枪法精准，掷弹筒也给山上的守军造成了不小的威胁。不断有救国军战士中枪倒下，被后面的人拖下去包扎。
雷炎看到一名掷弹筒兵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正在装弹，立刻对身边一个枪法好的警卫员喊道：“看到那个石头后面的鬼子没有？干掉他！”
那警卫员屏住呼吸，瞄准，扣动扳机。“啪勾！”一声三八式步枪特有的响声，那个掷弹筒兵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好样的！”雷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小鬼子的反击也越来越猛。一挺小鬼子的轻机枪架设起来，密集的子弹压得一侧山梁上的二班抬不起头。
“赵叔，你指挥左边！我去右边看看！”雷炎对赵世勋喊了一声，带着两个警卫员猫着腰，沿着山脊向二班阵地跑去。
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岩石和树干上，噗噗作响。雷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战场的危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但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稳住阵地，消灭敌人！
他匍匐着爬到二班阵地，班长正焦急地试图组织反击，但被机枪压得无法有效射击。
“手雷！用手雷炸掉那挺机枪！”雷炎吼道。
几个战士奋力扔出手雷，但距离有点远，落点偏差，只是在机枪附近爆炸，未能造成有效杀伤。
小鬼子的机枪叫得更欢了。
雷炎观察了一下地形，对二班长说：“组织几个投弹远的，集中朝那个方向扔！我让机枪掩护你们！”
他通过电话联系上铁牛，命令他对着鬼子机枪的大致方向进行压制射击。
歪把子机枪再次响起，虽然精度不高，但成功吸引了鬼子机枪的部分火力。
“就是现在！扔！”二班长大吼。
西五颗手雷划着弧线飞向小鬼子的机枪阵地。“轰隆”几声巨响，那挺猖狂的机枪终于哑火了。
“干得好！”阵地上响起一阵欢呼。
然而，就在此时，谷地另一端，原本己经走出去的伪军，在那个伪军连长的威逼下，又掉头杀了回来，试图从后面夹击伏击部队！而小鬼子的另一挺机枪和掷弹筒，也开始集中火力轰击救国军的指挥所附近！
形势骤然危急！
雷炎额头冒出了冷汗，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对着电话喊道：“王虎哥！预备队！从三号路线出击，挡住那些伪军！不要硬拼，利用地形节节阻击！”
“收到！”早就等在营地心急如焚的王虎，立刻带着警卫排，沿着预先勘察好的一条侧翼小路，扑向了谷地出口方向。
同时，雷炎对赵世勋喊道：“赵叔，收缩阵地，集中火力先打谷地里的小鬼子！告诉战士们，狠打军官和机枪手！”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谷地内的小鬼子在中村的指挥下，发起了几次小规模的冲锋，试图抢占山坡，但都被救国军用手雷和步枪打了下去。山梁上，不断有战士中弹牺牲。卫生员冒着枪林弹雨，在阵地上穿梭抢救伤员。
根生带着新兵训练队补充上来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将弹药送到前沿阵地，将重伤员抬下去。
雷炎也捡起一支牺牲战士的三八式步枪，靠在掩体后，瞄准下方一个挥舞军刀的小鬼子曹长，扣动了扳机。枪身猛地向后一坐，肩膀传来熟悉的撞击感。他看到那个曹长应声倒地。这是他在一线天战斗中击毙的第二个鬼子。开第一枪时，他的手还有些颤抖，但现在，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王虎带领的警卫排成功挡住了回援的伪军。那些伪军本来就不想拼命，被警卫排一顿猛打，丢下几具尸体，又缩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鬼子的伤亡在不断增加。中村中尉也身负重伤，被卫兵拖着躲到一块岩石后面。谷地里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
眼看取胜无望，残余的小鬼子开始试图向后突围。
“全体上刺刀！吹冲锋号！压下去，消灭他们！”雷炎知道，不能让这些小鬼子跑回去报信，必须全歼！
司号员鼓起腮帮子，吹响了嘹亮而带着些许破音的冲锋号！
“杀啊！”赵世勋第一个跳出掩体，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向山下。
“杀鬼子！”铁牛抱着打红了枪管的机枪，带着战士们如同猛虎下山。
雷炎也拔出父亲留下的那把驳壳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大声喊道：“救国军的弟兄们！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杀！”
雪亮的刺刀，愤怒的吼声，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从两侧山梁席卷而下。残余的三十多个小鬼子试图结阵抵抗，但在救国军绝对优势兵力和高昂士气的冲击下，很快就被淹没在一片白刃格斗中。
战斗结束了。
风雪不知何时己经停了，惨白的阳光透过云层缝隙照射下来，映照着谷地中惨烈的景象。横七竖八的尸体，凝固的鲜血将白雪染成暗红色，散落的武器、弹壳随处可见。
战士们站在战场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雪水混合着血水从脸上淌下。很多人拄着步枪，身体因为脱力和兴奋而微微颤抖。
雷炎走到谷地中，看着眼前的一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行忍住了。他走到那个中村中尉的尸体旁，这个鬼子军官在最后时刻切腹自尽，脸上还凝固着狰狞的表情。
“打扫战场！收集所有武器弹药！动作要快！伤员优先抬下去救治！”雷炎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清晰地传遍战场。
此战，救国军第一支队以伤亡西十余人的代价（其中阵亡二十一人），击毙小鬼子中尉以下八十七人，伪军二十三人，俘虏伪军十五人。缴获轻机枪两挺，掷弹筒两具，步枪一百余支，手枪五支，子弹、手雷及其他军用品若干。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当队伍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和俘虏返回野狼峪时，营地再次沸腾了！这一次，士兵们看着雷炎的眼神里，除了信服，更多了由衷的敬佩和一丝狂热。
风雪张家堡，救国军第一支队用一场硬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在这片土地上，真正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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