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黑风岭，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阵地上严阵以待的救国军第三营官兵们紧绷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那是昨晚试射武器留下的痕迹。周大膀子蹲在主阵地的核心机枪工事里，粗糙的大手反复着那挺从小王庄缴获、如今成为三营唯一重火力的歪把子机枪的枪身，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因紧张而有些躁动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的目光透过简陋射击孔，死死盯住山下那条在灰蒙蒙晨曦中若隐若现的蜿蜒山路——那是鬼子北路军进攻的必经之路。
赵世勋沿着蜿蜒曲折的交通壕，猫着腰，逐一检查各个连排的阵地。他的脚步沉稳，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看到有士兵的掩体挖得不够深，他立刻低声呵斥，命令其加深；发现火力点布置存在视野死角，他亲自示范调整射击位置；遇到用树枝伪装不够严密的工事，他亲手重新布置。他深知，对于三营这些缺乏正规阵地战经验的新兵和原“黑旗队”成员来说，工事的坚固程度和火力配置的合理性，首接关系到他们能在鬼子的第一波猛烈攻击下存活多久。
“都把身子放低点！鬼子的炮弹不长眼睛！”赵世勋压低声音，沿着战壕传递命令，“听到炮响，就给我死死趴在掩体里，除非鬼子冲到眼皮子底下，谁也不准露头！听我的命令再开火！”
老杨也没闲着，他带着几名政工干事和卫生员苏婉清临时加强过来的一个救护小组，在相对安全的反斜面设置了临时救护所和弹药囤积点。他穿梭在战壕里，用他那带着浓重乡音但充满力量的话语给战士们鼓劲：“同志们，不要慌！我们占据有利地形，鬼子是仰攻，吃亏的是他们！记住支队长的话，我们是钉子，要把鬼子钉死在这里！为主力争取时间！”他的话像是一股暖流，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新兵们心中的恐惧。苏婉清则默默检查着救护所的药品和绷带，她清秀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偶尔抬头望向主阵地的方向，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东方的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山林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突然，远处传来了沉闷的轰鸣声，像是滚雷从天边碾过。
“炮击！隐蔽！”观察哨声嘶力竭的呐喊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尖锐的呼啸声便由远及近，撕裂空气。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三营阵地的前沿和山坡上接二连三地炸响！
轰！轰隆！
泥土、碎石、断裂的树枝被猛烈地抛向空中，又如同冰雹般砸落下来。整个黑风岭仿佛都在炮火中颤抖。浓烈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首流眼泪。
新兵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少人吓得脸色煞白，死死蜷缩在战壕底部，双手抱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就连一些原“黑旗队”的老兵，也被这猛烈的炮火震慑，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
“稳住！都稳住！不要乱！”周大膀子的吼声在爆炸的间隙中响起，虽然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小鬼子就会这点玩意儿！炸完了就该步兵上来送死了！”
赵世勋伏在指挥位，冷静地观察着炮弹的落点。鬼子的炮火准备显然试图覆盖前沿阵地，企图摧毁工事和杀伤有生力量。但由于三营的阵地大多依托山势，巧妙地利用了反斜面和一些天然岩石作为掩护，加上昨晚的紧急加固，第一轮炮击造成的实际伤亡并不大，主要是对士气的考验。
炮击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当炮声渐渐稀疏，最终停止时，阵地上短暂的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悸。硝烟尚未散去，呛人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进入阵地！鬼子要上来了！”各级军官和老兵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战士们抖落身上的泥土，慌忙爬回射击位置。周大膀子猛地拉开歪把子机枪的枪机，眼睛死死盯住山下。只见大约一个小队规模的鬼子步兵，排着稀疏的散兵线，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猫着腰，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山坡上推进。黄褐色的军服在灰绿色的山野间格外显眼。阳光照射在刺刀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没有命令不准开枪！放近了打！”赵世勋的命令再次被传递下去。他深知三营士兵的射击水平参差不齐，必须把鬼子放到最有效的射程内。
阵地上静得可怕，只有鬼子皮靴踩在碎石和泥土上的沙沙声，以及他们偶尔发出的短促口令声越来越近。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己经能清晰地看到鬼子士兵戴着屁帘帽的狰狞面孔和枪刺上飘扬的小太阳旗。
周大膀子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呼吸变得粗重。他身边的副射手，一个原黑旗队的年轻小伙，更是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
五十米！
“打！”赵世勋猛地一挥手臂，怒吼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大膀子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机枪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山坡上的鬼子。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力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打成了筛子，惨叫着滚下山坡。
“打！”
“瞄准了打！”
步枪射击的爆鸣声如同炒豆般响起，中间夹杂着战士们投出的手榴弹的爆炸声。缺乏训练的三营士兵们，射击精度并不高，但在如此近的距离，密集的弹雨还是形成了有效的杀伤。冲在前面的鬼子顿时倒下了一片，进攻队形为之一滞。
“八嘎！压制火力！机枪！”鬼子队伍后方传来了军官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鬼子的反应极为迅速，后面的掷弹筒立刻嗵嗵地发射，小口径榴弹落在阵地前沿，炸起一团团烟尘。两挺九六式轻机枪也架设起来，开始向三营阵地进行压制射击，子弹打得泥土飞溅，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
“机枪转移！快！”周大膀子经验丰富，知道鬼子的掷弹手和机枪手肯定会盯上自己这个火力点，打完一个弹匣后，立刻招呼副射手抱着机枪沿着交通壕向预备射击位运动。他们刚离开不到十秒，原来的机枪工事就被鬼子的掷弹筒榴弹准确命中，炸塌了半边。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鬼子凭借着精准的枪法和娴熟的战术动作，在火力掩护下，顽强地向阵地逼近。不时有冷枪从鬼子阵中射出，三营阵地上一名刚探出头准备投弹的士兵额头中弹，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鲜血和脑浆溅在旁边的新兵脸上，那新兵吓得哇一声大叫，手里的步枪都差点扔掉。
“怕什么！给老子打！给弟兄报仇！”他身边的班长，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红着眼睛吼道，一边用手中的汉阳造瞄准山下一个正在匍匐前进的鬼子，稳稳地扣动了扳机。那鬼子身体一颤，不再动弹。
苏婉清带着救护小组冒着不时落下的流弹，在战壕里穿梭，抢救伤员。一个年仅十七岁的新兵腹部被弹片划开，肠子都流了出来，他痛苦地呻吟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苏婉清脸色苍白，但动作却异常迅速，她用干净的纱布按住伤口，和另一个卫生员一起，奋力将他抬下火线，送往反斜面的救护所。在那里，老杨组织人手进行简单的包扎和止血。
战斗持续了约一个小时，鬼子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在山坡上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但三营也付出了伤亡十几人的代价，更重要的是，弹药消耗很大。
“抓紧时间补充弹药！抢救伤员！修复工事！”赵世勋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清楚，这仅仅是开始。鬼子的试探性进攻结束了，接下来，将是更猛烈的风暴。
周大膀子看着被抬下去的伤员和牺牲的弟兄，眼睛都红了，他狠狠一拳砸在战壕的土壁上，骂道：“狗日的小鬼子！”
山下，鬼子的指挥官，一个名叫中村的中队长，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黑风岭阵地。他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看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火力稀疏，战术呆板。命令炮兵，集中火力，覆盖敌军主阵地！第二中队，准备从侧翼迂回！我要在中午之前，拿下这个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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