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承那句如惊雷般的话，在赵清禾的脑中盘旋了一整夜。
她几乎没有合眼，在昏暗的油灯下，铺开了数张粗糙的草纸。上面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精巧的绣样，只有一幅幅外人根本看不懂的图样和符号。那是她记忆深处，关于有机物分解、氮磷钾循环、土壤酸碱中和的现代农业知识。
她很清楚，萧远承说得对。
人心和制度，是她建立这个独立王国的软件。但土地和粮食，才是它赖以生存的硬件。硬件一旦崩溃，再精妙的软件，也只是空中楼阁。
她等不了秋收的惨败，她必须立刻行动。
第二日清晨，当所有人都聚集在晒谷场，准备领取一天的工作任务时，赵清禾宣布了一项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新命令。
“从今天起，成立‘清洁组’。”她站在高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任务只有一个：收集庄内所有的人畜粪便、生活垃圾、厨余废水，全部集中到下风口的空地去，统一处理。”
此令一出，底下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掏大粪？”
“小姐是不是疯了？那东西污秽不堪，会招来瘟病的！”一个老庄户忍不住高声喊道，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
他的话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在这个时代，粪便就是最肮脏、最无用的东西，是疾病的源头，人人避之不及。现在，这位六小姐竟然要大家把这些东西当成宝贝一样收集起来？
面对山呼海啸般的质疑和抵触，赵清禾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知道，靠言语解释“有机肥”的原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只是平静地宣布：“凡是加入清洁组，并按要求完成任务的，积分翻倍。”
重赏之下，人群的骚动小了一些，但依旧无人应答。积分虽好，可谁也不愿去做这种又脏又臭，还可能染上恶疾的活计。
赵清禾看着底下犹豫、抗拒的脸，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转身走下高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脱下身上还算干净的外衫，露出了里面早己准备好的、一身破旧的短打粗衣。她从春杏手中接过一块用布叠成的简易口罩，系在脸上，然后，径首走向庄子角落里，那个人人掩鼻绕行的公共茅厕。
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春杏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使不得！这……这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
赵清禾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她走到茅厕旁，拿起一把被废弃的破旧铁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亲手将那些污秽的、散发着恶臭的秽物，一锹一锹地铲进木桶里。
整个晒谷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可是六小姐！是金枝玉叶的国公府小姐！是带领他们挖出神泉、建立新规矩的“神仙”一样的人物！可现在，她却在亲手做着整个庄子里最卑贱、最肮脏的活计。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污物溅在她的裤腿上、鞋面上，她却恍若未觉。她的身影瘦弱，但每一次挥动铁锹，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每一个旁观者的心上。
不知是谁，第一个放下了手中的农具。
是那个名叫石头的壮汉。他涨红了脸，大吼一声：“他娘的！小姐一个女人家都不怕脏，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还算什么东西！我干了！”
他像一头蛮牛一样冲了过去，从赵清禾手中抢过铁锹：“小姐，您歇着！这种粗活，让俺来！”
他的行动，像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算我一个！”
“我也去！”
之前挖井队的那几个核心成员，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跟了上去。越来越多的人被感染、被触动，纷纷加入了这个队伍。
领导力，有时候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想让别人为你做最脏最累的活，你自己，就要先不怕脏、不怕累。
赵清禾看着眼前这副热火朝天的景象，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口罩下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接下来的几天，燕归庄出现了一道奇景。
在下风口的一片空地上，一座座用石头和泥土垒成的、半人多高的“堆肥坑”拔地而起。庄户们按照赵清禾的指示，将收集来的粪便、杂草、落叶、河泥，一层一层地交错堆放，再浇上水，最后用厚厚的泥土封存起来。
整个过程，臭气熏天，但所有人的干劲，却比开垦荒地时还要足。
十天后，在赵清禾的指导下，第一座堆肥坑被打开了。
预想中的恶臭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的、带着青草气息的泥土芬芳。坑内那些原本污秽不堪的废料，己经完全消失，变成了一堆颜色深黑、质地疏松的、仿佛能捏出油来的肥沃腐殖土。
“天哪！这……这真是粪变得？”一个庄户用手抓起一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了！真是神了！六小姐这是点石成金的仙法啊！”
人群爆发出比挖出新井时更强烈的欢呼。如果说挖出水是运气，那将粪土变成沃肥，则是无可辩驳的、真正的“神迹”！
赵清禾让人将这第一批珍贵的有机肥，全部施在了一块小小的试验田里。那块田地，就在大片盐碱地的旁边，形成了一种刺眼的、充满了希望的对比。
夜里，清禾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她洗去了身上所有的污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正在灯下，仔细地审视着几颗刚从后山挖来的、奇形怪状的植物块茎。
春杏端着一碗安神的汤药走进来，看着那些脏兮兮的“野果”，不解地问：“小姐，您让大家满山遍野地找这些东西做什么？这东西，以前闹饥荒的时候有人吃过，又涩又麻，还容易吃坏肚子。”
“春杏，”赵清禾拿起其中一颗表皮发紫、酷似后世甘薯的块茎，眼中闪烁着光芒，“土地是饭锅，肥料是柴火。但最终能做出什么样的饭，还得看我们下到锅里的是什么米。”
“我需要的，不是填饱肚子的糙米，而是能让所有人，都再也不用担心饥饿的……神物。”
她的目光，落在了另一颗不起眼的、土黄色的、比拳头还小的块茎上。
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颗原始的、无人问津的“毒草”，而是一片能够改变世界、金灿灿的土豆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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