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高顺、张辽三人，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被吕谋这句冰冷的话语，瞬间浇上了一盆寒水。
暗室内的空气，再一次变得沉重。
那跳动的烛火，将西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除谁？”
吕布的声音压得很低，其中蕴含的杀气却未曾消减分毫。
高顺与张辽的目光，也同时聚焦在吕谋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
他们都清楚，能被吕谋在这个时候，用“后患”二字来形容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吕谋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张粗糙的木案前，伸出手指，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
李儒。
当看到这两个字时，张辽的瞳孔猛地一缩。
高顺那张万年不变的刚毅面庞上，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重。
吕布更是眉头紧锁，周身的气息变得愈发暴躁。
李儒。
董卓的女婿，首席谋主。
那个总是跟在董卓身后，眼神阴鸷，沉默寡言的文士。
如果说董卓是一头凶猛暴戾，只知吞噬的猛虎，那李儒，就是潜伏在猛虎阴影下，吐着信子的毒蛇。
董卓的许多毒计，废立、迁都、焚烧洛阳，背后都有此人的影子。
他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长安的朝局都笼罩其中。
他的智慧，是董卓这头猛兽唯一的缰绳，也是最锋利的獠牙。
“不错。”
吕谋看着三人的反应，声音依旧平稳。
“董卓有勇无谋，性情暴虐，不足为虑。”
“但李儒此人，智计深沉，洞察人心。我等今日之谋，或许能瞒过董卓，却未必能瞒过他的眼睛。”
“一旦被他察觉到半点蛛丝马迹，他必会从中作梗，甚至反设圈套，引我等入瓮。”
“到那时，我等万劫不复。”
吕谋的话，让暗室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张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沉声问道。
“奉略先生的意思是……杀了他？”
这个提议，让吕布和高顺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李儒深居简出，身边护卫众多，且从不离开董卓左右。
想要在不动声色间刺杀他，其难度，几乎不亚于刺杀董卓本人。
“不。”
吕谋摇了摇头，烛光在他的眼眸中跳动，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
“杀他，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对付聪明人，不一定要用刀。”
吕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董卓生性多疑，近年来，他虽倚重李儒，却也对其日益猜忌。”
“他忌惮李儒的智慧，更忌惮李儒在西凉军中的影响力。”
“这，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缝隙。”
吕谋的目光扫过三人，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恶毒的秘密。
“我有一计，名为‘离间’。”
“我会派人伪造一封李儒与关东诸侯袁绍的密信。”
“信中，‘李儒’会向袁绍献策，言明董卓暴虐，气数己尽。他愿为内应，助袁绍入主关中，事成之后，只求保全家小，并分得一杯羹。”
“这封信的笔迹、措辞，我都会模仿得天衣无缝。”
“最关键的是，信中会提及几件只有董卓与李儒二人知晓的军机秘事，以增加可信度。”
张辽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己经隐约明白了吕谋的意图。
“然后呢？”
吕布追问道，他那因愤怒而有些迟钝的头脑，此刻也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吕谋伸出两根手指。
“然后，做两件事。”
“其一，我会安排人，将这封信‘无意’间落入董卓安插在城中的某个眼线手里。”
“其二，再散布流言，说李儒近日与朝中几位老臣往来甚密，似有图谋。”
“董卓本就多疑，见到这封‘铁证如山’的密信，再听到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他会如何想？”
吕谋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他不会去验证信的真假。”
“他只会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
“他会认为，连他最信任的女婿和谋主，都要背叛他了！”
“以他的性格，就算不立刻杀了李儒，也必定会将其软禁，剥夺其所有权力，彻底隔绝他与外界的联系。”
“一条被拔了牙的毒蛇，便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一番话说完，暗室中死一般的寂静。
高顺和张辽，都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青年。
这个计策，阴狠，毒辣，却又环环相扣，首指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们毫不怀疑，一旦此计成功，李儒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吕布看着自己的弟弟，胸中那股狂暴的杀意，渐渐被一种更为炽热的情绪所取代。
他仿佛看到了董卓那张的脸上，因暴怒与猜忌而扭曲的表情。
他仿佛看到了李儒那张阴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慌与绝望的神色。
一种病态的，从他的心底升起。
“好！”
吕布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烛火一阵摇晃。
“就这么办！”
……
数日后。
消息，如吕谋所预料的那样，传回了吕布的府邸。
董卓在相国府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只他素来喜爱的青铜酒樽，狠狠砸在了李儒的脚下。
他指着李儒的鼻子，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了足足半个时辰。
随后，一道命令下达。
谋主李儒，被勒令闭门思过，府中上下，由飞熊军重重围困，任何人不得进出。
形同软禁。
当这个消息在暗室中被宣布时，张辽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成了！”
“奉略先生神机妙算！董卓果然中计了！”
高顺那紧绷的嘴角，也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吕布更是仰天大笑，笑声沉闷而压抑，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哈哈哈哈！李儒！你也有今天！”
“奉略，你果然是我的麒麟儿！”
“如今董卓自断臂膀，正是我们动手的天赐良机！”
暗室中，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充满了即将成功的狂热与喜悦。
然而，吕谋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依旧站在那片昏暗的角落里，神情平静，目光穿透了厚重的石墙，望向了遥远的，西凉军大营的方向。
众人的笑声，渐渐停歇。
他们都察觉到了吕谋的异常。
“奉略，怎么了？”
吕布收敛了笑意，不解地问道。
“大功告成，为何你……”
吕谋缓缓转过身，烛火将他的半边脸庞映照得明亮，另外半边，则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
他的声音，幽幽响起，将室内的狂热气氛，瞬间冻结。
“兄长，你们只看到了李儒被囚。”
“可曾想过，李儒被囚之后，会发生什么？”
张辽一愣。
“董卓失去了谋主，岂不是更好对付？”
“不。”
吕谋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
“李儒虽是毒蛇，但他至少还懂得权衡利弊，懂得用计谋去控制局面。”
“他就像一道枷锁，不仅锁住了朝中百官，也同样锁住了西凉军那群骄兵悍将。”
“如今，这道枷锁被董卓亲手打碎了。”
吕谋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声音一字一顿，重逾千钧。
“李傕、郭汜、樊稠、张济……这些西凉悍将，虽无智谋，却个个手握重兵，如狼似虎。”
“以前有李儒压着，他们尚有几分收敛。”
“现在，董卓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能用脑子管住他们的人了。”
“一头没有了理智的猛虎，一群挣脱了锁链的疯狗。”
“这才是长安城，接下来要面对的真正局面。”
一股寒意，顺着吕布、高顺、张辽三人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他们脸上的喜悦，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吕谋上前一步，按住了吕布的肩膀，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兄长，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了。”
“风暴……”
“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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