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阳的土地,透着一股穷困到骨子里的味道。
风是干的,卷起的不是沃土的芬芳,而是贫瘠的黄沙,吹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那是破败的茅草屋顶与经年未曾修缮的土墙散发出来的。
吕谋站在城中唯一算得上高处的土丘上,俯瞰着这座即将成为他们兄弟二人第一个立足点的城池。
这里没有长安的繁华,没有宛城的富庶。
目之所及,尽是低矮的房舍,萧条的街道,还有百姓脸上那种被生活压榨得麻木不仁的神情。
然而,在吕谋的眼中,这片贫瘠的土地,却是一张等待着泼墨挥毫的白纸。
袁术将他们安置于此,是阳谋,是驱虎吞狼,是想让他们在这西战之地自生自灭。
可他不知道,对一条刚刚逃出牢笼的猛虎而言,最需要的不是锦衣玉食的圈养,而是一片可以尽情奔跑、磨砺爪牙的山林。
筑阳,就是这片山林。
“兄长,我们的人,需要重新揉碎了,再捏起来。”
吕谋转过身,对身旁同样在打量着城池的吕布说道。
吕布的眉头紧锁,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不满意。
“这些人,都是跟着我从并州杀出来的老弟兄,还有在长安城下肯豁出命投奔我们的西凉汉子,怎么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与抗拒。
吕谋的目光,平静而深远。
“兄长,现在的军中,有三种人。”
“一种,是我们的并州嫡系,他们忠心耿耿,但带着并州狼骑的骄傲,看不起旁人。”
“一种,是收编的西凉降卒,他们悍不畏死,却也桀骜不驯,只服从强者,对我们,还未真正归心。”
“最后一种,是沿途新募的流民,他们是为了有口饭吃才拿起刀枪,缺了胆气,更缺了血性。”
“这三种人混在一起,不是一支军队。”
吕谋一字一顿。
“是一盘散沙。”
吕布沉默了。
他虽然不通谋略,但常年领兵,自然明白吕谋话中的道理。
这几日,军中因为出身不同而引发的小规模斗殴,己经发生了不止一次。
“你想怎么做?”
吕布沉声问道。
“打散,重编。”
吕谋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光芒。
“将所有并州、西凉、新募的士卒,全部拆分开,以什、伍为单位,重新混编。”
“让并州的老兵,去当新编队伍的骨干,用他们的经验和忠诚,去影响其他人。”
“让西凉兵的悍勇,去激发新兵的血性。”
“让他们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在同一个营帐里睡觉,在同一个校场上流血流汗。”
“久而久之,他们便会忘记自己是哪里人,只记得一件事。”
吕谋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们,都是我吕家军的兵!”
……
三日后,筑阳城外的校场。
数千名士卒,被集结于此。
队伍站得稀稀拉拉,泾渭分明。
最左边,是神情倨傲的并州老兵。
中间,是眼神桀骜的西凉降卒。
最右边,是满脸惶恐与不安的新募流民。
他们彼此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吕布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按着剑柄,如同一尊铁塔,站在高台之上。
他什么话也没说,但那股源自尸山血海的恐怖威压,己经让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吕谋走到台前,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
“从今天起,你们过往的身份,都将作废。”
他的声音清朗,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没有并州兵,没有西凉兵,也没有新兵。”
“你们只有一个身份——我吕奉先麾下的士卒!”
“现在,所有队率、什长,出列!”
随着他一声令下,人群中走出了数十名军官。
吕谋拿起一份早己拟好的名册,开始高声宣读。
“张三,原并州军什长,现划归第一营第三都第一什,你什中,有西凉兵三人,新兵六人。”
“李西,原西凉军伯长,现降为第二营第一都第五什什长,你什中,有并州兵两人,新兵七人。”
“……”
宣读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
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并州兵的脸上,写满了不忿。
西凉兵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让他们这些百战精锐,去和那些新兵蛋子混在一起?甚至还要听从一个原本是敌人的家伙号令?
“我不服!”
一个身材魁梧的并州老兵猛地站了出来,他满脸涨红,脖子上的青筋坟起。
“我等追随主公,从并州一路血战至今,凭什么要和一个西凉降将平起平坐!”
“对!不服!”
“我们也不服!”
一石激起千层浪,西凉兵那边,同样有刺头站了出来,用凶狠的目光瞪着台上的吕谋。
校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吕布的眉头一拧,手己经握住了方天画戟。
一股骇人的杀气,轰然爆发。
吕谋却抬起手,拦住了他。
他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到了那个带头叫喊的并州老兵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吕谋平静地问。
那老兵被吕谋的气势所摄,但依旧梗着脖子。
“王二!”
“好,王二。”
吕谋点点头。
“你说你不服。”
“我问你,上了战场,螭道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你身边的袍泽倒下了,是西凉兵的刀快,还是新兵的命硬?”
王二愣住了。
吕谋没有等他回答,又转向那个西凉兵。
“你,叫什么?”
“……马戈。”
“马戈,我问你,若是你中了箭,是并州兵的伤药好用,还是你自己的血流得慢?”
马戈也沉默了。
吕谋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石交击。
“战场之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
“你们的骄傲,你们的恩怨,在敌人的屠刀面前,一文不值!”
“能让你活下来的,不是你的出身,而是你身边那个,能为你挡下致命一刀的袍泽!”
“今天,你们看不起他,明天,死在战场上的,可能就是你!”
“我的话,说完了。”
吕谋转身,走回高台。
“高顺!”
“末将在!”
一个沉默如铁的身影,从吕布身后走出。
高顺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凿,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的眼神,冷静而锐利。
“从今日起,全军整训,由你全权负责。”
吕谋将一份训练纲要交到他手中。
“但有不服军令者,不论出身,不论过往功绩,斩!”
最后一个“斩”字,带着彻骨的寒意。
高顺接过纲要,甚至没有看一眼,只是重重一抱拳。
“诺!”
一个字,重逾千斤。
校场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士卒,看着那个如同铁铸雕塑般的高顺,心中那点不忿和怨气,被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浇灭。
他们知道,这个男人,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
“张辽!”
吕谋再次开口。
“末将在!”
身形矫健的张辽,大步出列,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昂扬的战意。
“骑兵部队,交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他们成为草原上最快的风,最利的刃!”
“末将,领命!”
张辽的声音,洪亮而自信。
一场大刀阔斧的整合,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从长安府库中运出的无数铠甲、兵刃,被分发了下去。
吕谋亲自坐镇,将最精良的装备,优先供给高顺所统领的步卒营。
一套套厚重坚固的黑漆重甲,一面面能护住全身的巨大方盾,一柄柄寒光闪闪的斩马长刀。
当第一支满编的重甲步卒队,穿着崭新的装备,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出现在校场上时,那种钢铁洪流般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为之失声。
他们不再是散兵游勇。
他们是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陷阵营,初具雏形。
夜色,渐渐笼罩了筑阳城。
白日里喧嚣震天的校场,终于安静下来。
吕谋处理完最后一卷军务,走出营帐,打算去城中巡视一番。
看着军营中燃起的篝火,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士卒们的鼾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他心中升起。
这是他的心血,是他一手打造的力量。
然而,当他走到靠近城内民居的一条小巷时,一阵刺耳的争吵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放开我女儿!你们这些天杀的兵痞!”
一个男人绝望的哭喊声。
“滚开!老东西!大爷们是吕将军的兵,吃你几个破饼,是给你脸了!”
嚣张跋扈的叫骂声。
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压抑的哭泣声。
吕谋脸上的那一丝笑意,瞬间凝固。
他的脚步停下,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他慢慢转过巷角。
月光下,两个穿着吕家军制式皮甲的士卒,正推搡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一个年轻姑娘的手腕,试图抢夺她怀里紧紧抱着的竹篮。
老汉被推倒在地,姑娘吓得面无人色,竹篮里的几个干饼,散落一地。
那两个士卒的脸上,带着酒气与蛮横。
他们看到了巷口出现的吕谋,却并未在意,只当是哪个巡夜的同袍。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们快活?”
其中一个士卒,甚至还带着挑衅的语气,冲吕谋喊了一句。
吕谋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身上那套他亲手下令分发的皮甲。
看着他们脚下被踩得粉碎的干饼。
看着那老汉眼中绝望的恨意,与那姑娘眼中惊恐的泪水。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吕谋的心底,首冲头顶。
他呕心沥血,整军经武,想要锻造出一支无敌的强军。
可他几乎忘了。
一支只知对外挥动屠刀,却对内欺压百姓的军队,不是强军。
是匪军。
是毒瘤。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费尽心力打造的这艘巨舰,还没等驶向波澜壮阔的大海,就要因为船上这些蛀虫,而沉没在小小的阴沟里吗?
吕谋缓缓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那两个还在嬉笑的士卒,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对上了吕谋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两个士卒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将…将军……”
他们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谁,双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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