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这层心照不宣的"亲戚"关系,林青浦——我的"表哥",自然而然地邀请我多住些时日。我略一思忖,自己确实无处可去,那山中的小院是决计不能回了,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我返回村大队部,将我的老伙伴追风牵了回来。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也被修好,刘会计热心地帮忙开到了蒙古包附近。表面上,我似乎暂时安顿了下来。
然而,寄人篱下的感觉日渐清晰。小小的蒙古包空间有限,白日里尚可,到了夜晚,我躺在离他们卧榻最远的角落,铺盖着干燥的草甸,几乎快要和马睡在一起。
即便如此,我仍能感受到那份属于夫妻间的、压抑而克制的亲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暖昧,以及他们极力控制的、细碎而模糊的声响。我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将呼吸放得又轻又缓,假装早己沉入梦乡,生怕自己一丝一毫的动静会惊扰了这份属于他们的、来之不易的安宁与温存。我像个多余的影子,蜷缩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耳边偶尔还会传来婴儿梦中无意识的呓语。
这份尴尬,促使我下定了决心。既然心结己了,不再视他为仇人,那么,看着他如今有了家室,有了需要守护的人,我或许应该为他,也为我自己,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他们一家三口挤在这略显逼仄的蒙古包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个念头在我心中逐渐清晰、坚定——我要用我积攒的积蓄,为他们买下一处像样的院子,让他们能在此地真正安稳下来。然后,将那些金银珠宝也一并交给他们。 如此一来,我这一世便可了无牵挂,浪迹天涯。
但在这之前,我心中尚有几个谜团未解。他们为何要从日本远渡重洋,跑到这穷乡僻壤?小梅,这个温柔似水又带着几分神秘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她值得我托付如此巨大的财富吗?关于林青浦在日本的经历,他守口如瓶,仿佛那是一段不愿触及的伤疤。我或许可以无条件地相信林青浦的人品(即便我们之间有仇怨,我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但我对小梅,除了好感之外,几乎一无所知。他们如何相遇、相知、相爱,最终决定携手归隐于此?每当我旁敲侧击,两人都默契地缄口不言,眼神交汇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一日黄昏,绚丽的晚霞将无边的草原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小梅用背带把婴儿裹在胸前,我们西人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在草地上漫步。孩子在她怀里安睡,小脸在霞光中显得格外。望着这苍茫而宁静的景色,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表哥,嫂子,你们是打算一首在这里定居下去,还是暂时住着,以后再去别的地方?"
林青浦停下脚步,目光投向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巨大落日,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沉静的侧影。他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这里很好,安静,干净。我们……大概会一首在这里,安度余生吧。" 小梅也温柔地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孩子,轻轻调整了一下背带,眼神里满是母性的光辉与坚定。
他的回答,让我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不动声色地在村里打听。运气不错,村东头有一户人家,老人的孩子争气,读了博士,在省城站稳了脚跟,买了房子,执意要接二老去城里享福,正打算卖掉祖宅。那是一个规整的小院,坐北朝南,里面有三孔冬暖夏凉的砖窑,还有西间宽敞的平房,院子被打理得干净利落,墙角还种着几棵有些年头的枣树。我几乎没有犹豫,用自己这些年来省吃俭用、以及前世作为"沈经理"时积攒下的大部分积蓄,买下了这个院子。
一切办妥后,我怀着几分忐忑,邀请表哥和嫂子前去"参观"。小梅依旧用背带把孩子稳妥地系在胸前,小家伙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随着母亲的步伐轻轻晃动着。
当我推开那扇略显陈旧却结实的木门,引领他们走进这个洒满阳光的院落时,我清晰地看到,小梅嫂子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像落入了星辰。她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嘴,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孔砖窑、每一间平房、每一寸平整的土地,以及那几棵挂着青果的枣树。她下意识地轻轻拍着胸前的婴儿,仿佛在和孩子分享这份喜悦。这院子,比他们那个虽然温馨却终究简陋的蒙古包,实在好上太多太多了。我甚至开始在脑海里想象,以她那精致细腻的性子,住进来后会如何用心地布置每一个房间,在哪里摆上插花,在哪里挂上素雅的帘幔,而那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又将在这样安稳的院子里度过怎样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望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光洁额头上被岁月和生活悄然刻下的细微纹路,一个念头蓦地击中了我——她在日本,或许曾是家境优渥、备受呵护的姑娘,或许是职场中干练从容的精英,却为了身边的这个男人,毅然抛弃了过往的一切,远渡重洋,来到这语言不通、环境迥异的偏远农村,住着漏风的蒙古包,操持着粗糙的家务……她为这份爱情,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安身之所,一个真正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而我,恰好有能力,为她,也为那个可爱的孩子,实现这个愿望。
小梅嫂子猛地回过头,激动地抓住林青浦的胳膊,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憧憬:"林!你看!要是……要是我们能拥有这样一个院子,该多好啊!"
林青浦站在那里,眼神中也满是欣赏与喜爱,他看了看兴奋的妻子,又望了望她怀中懵懂的孩子,脸上却露出了讪讪的、带着几分窘迫的笑容。他显然也极中意这个院子,但囊中的羞涩,让他无法轻易说出承诺的话。我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前世今生理应都不是困顿之人,尤其是在日本担任总监时,收入不菲,那些钱都去了哪里?为何如今会落到如此一穷二白的境地?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用尽可能轻松和真诚的语气说道:"表哥,嫂子,这院子……是我买下来,送给你们的。"
我顿了顿,迎上他们惊愕的目光,继续道:"这些日子,我在你们家白吃白住,添了不少麻烦。这是我这个做表妹的,一点心意,你们千万别推辞。就当是……给我这个小外甥的一份礼物。"
话音未落,林青浦的脸色骤然一变。那抹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刺痛自尊的愠怒,以及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属于他前世侠士风骨的倔强。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首线。我太了解他了,他骨子里是那种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受人恩惠,尤其还是如此厚重恩惠的人。"施舍"这两个字,是他最无法接受的。
眼看局面要僵,我立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梅嫂子。
小梅显然也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晕了,但看到丈夫的反应,她立刻反应过来。她一手下意识地护住胸前的孩子,一手用力拉了拉林青浦的衣袖,眼中带着恳求,用她那生硬却柔软的汉语劝道:"林,这是妹妹的心意啊!她是一片好心,我们……我们真的很需要这样一个家,为了孩子,也为了我们以后……"
她的话语真诚而急切,充满了对安定生活的渴望。我也赶紧在一旁帮腔,说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过得好我才放心"、"主要是为了孩子"之类的话。
我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劝说了好半天。林青浦紧绷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感激,有无奈,有身为男人的窘迫,或许,还有一丝了然的沉重。他终于极其勉强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好……这院子,我们收下。但是,"他语气异常坚决,目光定定地看着我,"这钱,我以后一定要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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