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往南走的日子,像按了重复键 —— 天不亮就启程,车轮碾着官道的冻土,“辘辘” 声伴一路;晌午找处背风的林子歇脚,烤热的肉脯带着焦香;傍晚进驿站,卸下行李,第二天天不亮再出发。
可车窗外的景,早变了模样。北境的薄雪没了踪影,黑褐色的土地翻着新土,田垄划得整整齐齐,像给大地缝了道线;村庄多了起来,土坯房变成了青砖房,屋顶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偶尔能看见妇人在门口晾衣裳,孩童追着鸡鸭跑;再往南,甚至能见到城镇的影子 —— 青石板路宽得能容两辆马车并行,街边的铺子挂着幌子,“布庄”“酒楼” 的字样随风晃,人烟渐渐稠了。
陆沉星最初的新奇,慢慢被慌取代。窗外不再是空荡荡的荒原,而是来来往往的人 —— 挑着担子的货郎、骑着马的兵卒、坐着马车的贵族,还有吵吵嚷嚷的孩童。那些目光扫过马车时,哪怕隔着帘,他也会下意识地往角落缩,小手攥着沈清辞的衣角,指节泛白。沈清辞教他的 “忍”,在人群的压迫感面前,显得有些单薄。
沈清辞看在眼里,没再让他看窗外,反而把马车变成了小课堂。她从行李里翻出《三字经》,摊在膝盖上,一句句教他:“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遇到他不懂的,就用他能懂的话解释:“就像父亲教你射箭,母亲教你识字,要是不认真教,不严格要求,就是我们的错。” 她还找了块平整的木板,用炭笔写算术题:“三加二等于几?” 陆沉星会伸出小手,数着指头算,算对了,眼睛就亮一下,暂时忘了外面的慌。
这孩子的天赋,总让沈清辞又喜又忧。教他 “仁” 字,他会问 “母亲,仁就是不欺负人吗?”;教他算采买账,他能指出 “这里多算了两个铜板”。可这份聪明,在帝都那堆人精里,是能护身的盾,还是招祸的箭,谁也说不准。
陆寒州大多时候待在前面的马车里,车帘总闭着,偶尔能看见他伏案写文书的影子,笔尖划过纸页,“沙沙” 声隐约传过来。只有停车休整时,他才会下车 —— 站在马车旁,伸个懒腰,动作舒展,却带着股沙场磨出来的劲;目光扫过周围,快得像刀,连树后的影子都没放过;然后跟墨痕低声交谈,声音压得低,只偶尔飘来 “暗哨”“路线” 几个字。他像道冷屏障,把想靠近的麻烦都挡在外面,却也让车队裹在低气压里,没人敢多说话。
沈清辞能感觉到,离帝都越近,陆寒州身上的冷就越重 —— 不是北境的寒,是要上战场的紧绷,连他握剑的手,都比以前更紧了。
这天午后,车队没像往常那样歇脚,反而加快了速度。马蹄声 “嗒嗒” 响得急,车帘都被风吹得晃。墨痕策马来到沈清辞的马车旁,声音隔着帘传进来,低得很:“夫人,今日要赶些路,天黑前到帝都近郊的清漪园,明日再入城。”
“清漪园?”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 —— 那是皇家别苑,不是普通驿站。看来陆寒州回来的事,早被帝都的人知道了,这第一站,就是场不动声色的试探。
“知道了。” 她应了声,伸手摸了摸陆沉星的头,“我们今晚住的地方,会比驿站好很多。”
车窗外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平,往来的马车也变了样 —— 车身涂着红漆,拉车的马挂着银铃,连赶车的仆役都穿着绸缎衣裳。沈清辞挑开车帘一角,远远地看见一道黑灰色的轮廓 —— 是帝都的城墙!又高又厚,像条卧着的巨兽,夕阳落在城墙上,泛着冷硬的光。
“母亲,那是什么?” 陆沉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声问。
“是帝都的城墙。” 沈清辞把帘放下来,挡住外面的光,“我们今晚不住在城里,在城外的院子休息。”
陆沉星没再问,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掌心冰凉。
天快黑时,车队拐进一条小路。路两旁的树又高又粗,枝叶交错,像搭了个绿棚子,挡住了最后的夕阳。走了约莫一刻钟,前面忽然亮了起来 —— 一片灯火通明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
围墙是青灰色的,高得能挡住里面的亭台;飞檐翘得高,上面挂着铜铃,风一吹,“叮铃” 响;门楣上挂着块鎏金牌匾,刻着 “清漪园” 三个大字,金粉在灯光下闪着光。这就是皇家别苑,精致得像幅画,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门口早站了内侍和护卫 —— 内侍穿着紫色宫服,手里拿着拂尘;护卫穿着银甲,手按在腰间的刀上。见车队来,立刻躬身行礼,声音齐得很:“恭迎陆公爵。” 然后引着车队从侧门进去。
园子里更是精致 —— 小路铺着鹅卵石,两旁种着梅花,有的己经开了,粉白的花,透着香;小桥下的流水,映着灯光,波光粼粼;亭台楼阁上挂着灯笼,光透过纸,洒在地上,像碎金子。可这份精致,太规整了 —— 花摆得齐,灯挂得正,连流水的声音,都像是算好的,没半点烟火气。
沈清辞带着陆沉星下了马车,立刻有两个穿宫装的侍女走过来,头垂得低,声音软:“夫人,公子,这边请,听雪轩己经备好。” 听雪轩是座独立的小院,院里种着腊梅,正开得旺;屋里的陈设华丽 —— 桌椅是红木的,铺着锦缎垫子;墙上挂着字画,墨色浓淡相宜;连茶杯都是青瓷的,上面画着缠枝莲。可越华丽,陆沉星就越慌,紧紧贴着沈清辞,一步都不敢离。
刚坐下没多久,院外就传来通传声,尖细的声音,在安静的院里格外清楚:“萧贵妃遣人送宫点来,慰劳陆公爵及家眷!”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 来了!这么快就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对陆沉星说:“星星,你在屋里等着,母亲去看看。” 然后走到外间。
院站着三个人:为首的女官,穿着粉色宫装,领口绣着金线,看着就身份不低;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手里捧着食盒,食盒是描金的,看着就贵重。那女官抬起头,目光扫过沈清辞,带着审视,嘴角却挂着假笑:“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送些御膳房新做的点心,给公爵大人、夫人和公子尝尝。”
她的语气客气,眼神却倨傲,像在打量一件物品,没半点尊重。
沈清辞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多谢贵妃娘娘挂心,妾身代夫君和孩儿谢过恩典。” 她没往前凑,也没显得受宠若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女官似乎没料到她这么镇定,愣了一下,又假笑着说:“夫人客气了。娘娘听闻陆公子天资聪颖,心里喜欢,特意嘱咐,让公子尝尝这栗子糕 —— 说是最能补益心神,对聪明孩子最好。” 她说 “天资聪颖”“补益心神” 时,声音特意放重了,目光还往内室瞟了一眼,像在确认什么。
沈清辞的警铃,在心里响得震天。这哪是送点心,是在试探!萧贵妃早就知道星星的 “不一样”,还故意点出来,是在告诉她:你的孩子,我盯着呢。
她脸上没显,依旧笑着,语气却坚定:“娘娘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星星年纪小,脾胃弱,吃不得这么精细的点心,怕是要辜负娘娘的好意了。等他再大些,再尝不迟。”
理由合情合理,既没驳了贵妃的面子,又把点心挡了回去 —— 谁知道这栗子糕里,有没有别的东西?就算没有,这份 “关怀”,也让她膈应。
女官的脸僵了一下,笑容挂不住了,眼神冷了几分。她没想到这个北境来的夫人,竟敢拒绝贵妃的赏赐。可她不敢在别苑里发作,只能干笑两声:“既然夫人这么说,那奴婢就不勉强了。点心放在这里,夫人和公子什么时候想吃,再吃。”
她说完,示意小宫女把食盒放在桌上,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辞一眼,像在记仇,然后带着人转身走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沈清辞才悄悄松了口气,后背竟湿了一片 —— 这第一回合,没剑拔弩张,却比打一架还累。萧贵妃的手,果然伸得长,连城外的别苑都能摸到。
她转身回内室,陆沉星正扒着门框看她,眼睛里满是慌:“母亲,那些人是谁?她们要干什么?”
“是送点心的。” 沈清辞走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语气放软,“母亲觉得你晚上吃甜的不好,就让她们放那儿了,等明天再吃。” 她没说那些弯弯绕绕,不想让孩子刚平复的心情,又被搅乱。
可她心里的沉,却没减。人还没进帝都,贵妃的 “关怀” 就来了,这往后的日子,怕是步步都要踩着刀尖走。
晚些时候,陆寒州来了。他刚处理完别苑的事,身上还带着点外面的冷。一进门,就问:“萧贵妃送的点心呢?”
“我以星星脾胃弱为由,没让他吃。” 沈清辞把食盒指给他看,“放在桌上了。”
陆寒州走过去,掀开食盒 —— 里面的栗子糕做得精致,上面还撒了层糖霜,透着香。可他的眼神,冷得像冰:“萧氏的手段,向来这样,表面是关怀,里面藏着刀子。明日入城,这样的‘好意’,只会更多。”
他转头看向沈清辞,语气重了些:“记住,在帝都,除了我,还有墨痕挑的人,别信任何人的‘好’,尤其是宫里来的。”
“我明白。” 沈清辞点头,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 从进清漪园开始,她们就己经在战场上了。
陆寒州的目光扫向内室,陆沉星己经睡着了,小眉头还皱着。他没进去,只说了三个字:“看好他。” 然后转身走了,脚步沉得很,像在盘算着什么。
沈清辞走到床边,轻轻抚平陆沉星的眉头。窗外的夜色浓了,远处传来丝竹声,软乎乎的,是帝都的繁华;可这听雪轩里,却冷得像冰,暗影裹着,没半点暖意。
明天,她们就要进帝都了。那座看着繁华的城,等着她们的,是真正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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