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带着萧衍体温和气息的披风，像一道微弱的暖流，在回程马车的寂静中包裹着沈栖梧。她靠着车壁，闭目假寐，心绪却如窗外晃动的灯影，明灭不定。
他的一句“做得不错”，轻描淡写，却在她心湖投下石子。这认可，是基于她维护了世子妃乃至王府的体面，还是……有丝毫，是针对她沈栖梧这个人？
她不敢深想，亦不能深想。在这王府，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可能是致命的。
马车抵达王府，萧衍率先下车，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今夜辛苦了，早些歇息。”便径首往书房方向而去。
沈栖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庑深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迎上来的秋云轻声道：“回去。”
“梧竹轩”内，热水驱散了宫宴带来的疲惫与寒意。沈栖梧屏退左右，只留秋云一人伺候。
“姑娘，今日在宫里……”秋云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担忧地问。
“无妨，都应付过去了。”沈栖梧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眼神却异常清明，“德安郡主刁难，丽嫔羞辱，不过是开始。往后，这等事只会多，不会少。”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梳妆台上那套点翠红宝头面：“秋云，我们的人，安排得如何了？”
秋云压低声音：“按姑娘的吩咐，奴婢用银子慢慢疏通，厨房有个负责采买的婆子是我们的人了，王妃院里的一个三等洒扫丫鬟也递了话，说愿意效力。只是……都是些边缘人物，接触不到核心。”
“无妨，水滴石穿。边缘人物有边缘人物的用处，至少耳目灵通。”沈栖梧沉吟道，“重点是王爷、王妃、世子身边，以及……柳侧妃那里，必须想办法安插进眼睛。”
“柳侧妃那边管得严，一时难以入手。”
“不急，”沈栖梧眸色转冷，“她今日兄长吃了亏，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等着便是。”
主仆二人正低声商议，外间传来小丫鬟的通报：“世子妃，世子爷让人送来了安神汤。”
沈栖梧与秋云对视一眼。萧衍派人送汤？这倒是出乎意料。
一个面生的小内侍端着黑漆托盘进来，恭恭敬敬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放在桌上：“世子爷说，宫宴劳神，让世子妃用了汤早些安置。”
“有劳。”沈栖梧示意秋云打赏。
内侍退下后，沈栖梧看着那碗色泽深褐的汤药，没有立刻去动。宫中回来，他派人送汤，是关怀，还是……试探？或者，这汤本身？
她用小银匙轻轻搅动，又凑近闻了闻，是常见的安神药材气味，并无异样。自嘲地笑了笑，是自己太过风声鹤唳了么？若萧衍真想对她不利，有千百种更不着痕迹的方法，何必用这入口之物。
她终究还是喝下了那碗汤。温热妥帖的液体滑入胃中，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紧绷的神经带来的疲惫。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沈栖梧如常去王妃处请安。王妃依旧是一副慈和模样，关切地问起宫宴可还顺利，累不累，仿佛昨夜麟德殿的暗流汹涌从未发生。
柳侧妃告了病，未曾露面。
倒是另一位李姨娘，性子怯懦，难得地主动与沈栖梧搭了句话，夸她昨日戴的头面好看。
从王妃处出来，沈栖梧在园中慢慢走着，盘算着如何进一步织密自己的信息网。行至一处假山旁，却见萧衍负手立在池边，望着水中游鱼，不知在想什么。
她脚步微顿，正欲悄声绕开，他却己回过头来。
“世子。”沈栖梧福了一礼。
萧衍目光落在她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汤喝了？”
“喝了，多谢世子挂心。”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转向池水，“柳氏兄长，外放黔州的调令，今日下了。”
沈栖梧心头一震。黔州，地处西南，偏远贫瘠，这几乎是明晃晃的贬斥了！速度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是因为柳侧妃昨日在王妃处的挑衅？还是因为更早之前，她兄长在吏部考核被压下的旧怨？亦或是，他这是在……为她昨日在宫中受丽嫔刁难后，隐晦地立威？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世子……雷霆手段。”
萧衍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冷意：“王府里，不死人，己是仁慈。若连这点风波都压不下，本世子也不必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转过身，看向她：“你既入了府，这些腌臜事，迟早要见。害怕了？”
沈栖梧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妾身只怕无用，不怕风波。”
萧衍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朝她走近两步，距离近得能让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记住，在这府里，你可以争，可以抢，甚至可以算计，但有一条底线——”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碰子嗣，别通外敌。触了这两条，本世子也保不住你。”
沈栖梧心头发紧，知道他这是在划下红线，也是在……提醒她王府真正的危险所在。她郑重颔首：“妾身谨记。”
“三日后，本世子需离京一趟，督办漕运。”萧衍忽然转了话题，“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府中诸事，母妃会照应。你……安分些，遇事可寻陈总管商议。”
他要离京？沈栖梧微怔。这意味着，她将独自面对王妃和其他虎视眈眈的侧妃姨娘至少半月之久。
“是，妾身明白。世子……一路保重。”她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平稳。
萧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栖梧站在原地，秋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他临走前的警告和告知，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划定了她的活动范围，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交代？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她至今看不透。但无论如何，他离京这段日子，对她而言，是危机，也是她真正在王府内部站稳脚跟的绝佳时机。
她需要更快地布局，更需要抓住某些机会，让某些人，再也无法轻易撼动她。
风雨欲来，而她，必须在这风雨中，长出属于自己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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