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点的灯光虽然重新亮起,空调也送出了救命的凉风,但马魁那失控的一拳,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在派出所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声铁柜的巨响,似乎还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
回程的警车里,一片死寂。
马魁靠在车窗上,闭着眼,那只缠着简易绷带的手随意搭在腿上,血迹己经凝固成暗褐色。
他没有抽烟,也没有说话,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拳中耗尽了。
张建国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凝重地望着前方被车灯切开的前路,同样一言不发。
陈默坐在后排,看着马魁微微佝偻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理解马师傅那一刻的爆发,是长久以来积压的压力、对混乱的愤怒以及对群众安危的极度担忧混合下的产物。
但那种近乎失控的狂躁,又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和不安。
派出所里,留守的同事看到他们回来,尤其是看到马魁手上的伤和异常沉默的样子,都默契地没有多问。
林晓月默默拿来了医药箱,递给陈默一个眼神。
陈默会意,走到马魁身边,低声道:“马师傅,我帮您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吧。”
马魁睁开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红肿渗血的手背,没有拒绝,只是“嗯”了一声。
清洗、消毒、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马魁都异常配合,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仿佛那只手不是他自己的。
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焦点,像是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马师傅,您……没事吧?”陈默忍不住轻声问。
马魁沉默了片刻,才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老了……不中用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陈默心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一夜,派出所的气氛格外压抑。没有人提起安置点发生的事情,但那种无形的裂痕,却真实地存在于空气之中。
第二天,高温依旧。
马魁照常来了派出所,手上的绷带很显眼。
他试图像往常一样,拿起工具想去检修一下他那辆边三轮,但试了几次,都因为手伤和不便的腿脚而显得笨拙无力。
最后,他放弃了,只是坐在院子里,看着那辆布满灰尘的摩托车,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张建国把他叫进了办公室,门关了很久。
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谈话,但都能猜到内容。
出来时,马魁的脸色更加晦暗,而张建国的眉头也锁得更紧。
随后几天,马魁变得愈发沉默。
他依旧出外勤,但不再主动揽活,巡查时也少了以往那种鹰隼般的锐利,更多时候只是默默地跟着,话很少。
那条伤腿似乎也和他低迷的情绪联动,疼痛发作得更频繁,有时甚至会让他停下脚步,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陈默试图找些话题,或者像以前一样请教些问题,但马魁的反应都很平淡,常常只是用“嗯”、“啊”或者简单的几个字应付过去。
那种师徒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妙的默契和信任,仿佛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缝隙。
所里的其他老民警看在眼里,也只能私下叹气。
他们都明白,马魁这是心理和身体双重透支后的反应。
那次爆发,是崩溃的前兆,而现在的沉默,则是崩溃后的废墟。
“老马这头犟驴,这次怕是真伤到筋骨了。”
老李在休息时低声对陈默说,“他那个脾气,什么都憋在心里,以前再难也没见他这样。
这次洪水,加上这鬼天气,还有没完没了的烂摊子……唉。”
陈默感到一种无力。
他见证了这位老警察的坚韧与担当,也目睹了他脆弱和失控的瞬间。
他希望能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入手。
这天下午,陈默跟着马魁去处理一起噪音投诉。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街心公园,看到几个孩子正在追逐嬉戏,他们的父母坐在树荫下聊天,脸上带着灾后难得的轻松笑容。
马魁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那群孩子,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和疲惫,而是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怀念,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我儿子……小时候也这么皮。”
马魁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陈默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马魁提起家人。
他只知道马魁是单身,住在所里分配的旧宿舍,几乎从不休假。
马魁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看了一眼那些孩子,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在喧嚣的城市背景下,显得格外孤独。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
马魁不仅仅是被工作和灾难压垮,更是被内心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关于家庭、关于过往、关于岁月无情的隐秘伤痛,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一并撕裂开来。
身体的伤痕可以愈合,但心里的裂痕,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温暖去弥合。
而他们这些身边的人,能做的,或许只有默默地陪伴,以及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根烟,或者,只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走过这段最难熬的路。
裂痕己然出现,但希望,并未完全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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