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长和衙役如同躲避瘟疫般仓皇离去,那扇破旧的院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却隔绝不了院内众人心头的波澜。
沈知意靠着门板,剧烈的心跳尚未平复,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她成功了,利用阿卯配制的草药和那句恰到好处的“人瘟”,暂时吓退了征丁的官吏,为这个家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她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疑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灶房角落那个沉默瘦小的身影——阿卯。
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人瘟”,真的是这个平日连话都不愿多说的孩子,在危急关头急中生智吗?那语气里的怯懦与恰到好处的惊恐,拿捏得如此精准,简首不像一个普通的流浪少年能有的反应。他懂得配制效果如此霸道的草药,又能在关键时刻说出最具威慑力的话语……这个阿卯,身上笼罩的迷雾越来越浓了。
炕上的陆北辰因药效和强忍的痛楚,脸色依旧苍白,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也落在了阿卯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审视多于感激。他与沈知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这个少年,绝不简单。
阿卯感受到了两人的目光,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双手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仿佛想把自己缩进阴影里,消失不见。
“阿卯,”沈知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她走过去,没有立刻追问“人瘟”之事,而是关切地问道,“北辰的腿……这药效还要持续多久?会不会留下隐患?”
眼下,确保陆北辰无恙才是最重要的。
阿卯抬起头,飞快地瞥了陆北辰的腿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声道:“再……再过一个多时辰,痛感会慢慢减轻。红肿……要明天才能开始消。只要……只要不用力,不碰水,按时敷我准备的解毒消肿的草药,不会……不会留根。”
他的回答依旧带着颤音,但关于药理的描述却清晰肯定。
沈知意稍微松了口气,真诚地道:“阿卯,这次多亏了你。谢谢你。”
阿卯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征兵的风波暂时过去,但陆家并未因此轻松。陆北辰需要时间“康复”,家里失去了最主要的劳动力和经济来源(短工)。而战争的阴云并未散去,府城物价依旧高企,流民数量有增无减,整个城市都弥漫着一种压抑和不安。
好在,他们还有肥皂生意,或者说,即将转型的药皂生意。
陆北辰“卧病在床”的这几天,沈知意和孩子们,连同阿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药皂的最后研发和试制中。
有了阿卯这个“草药顾问”,进程顺利了许多。他们最终确定了两种配方:一种主打艾草和薄荷,具有驱虫、止痒、清爽的功效,命名为“艾净皂”;另一种则加入了苦参和地肤子等,消炎抑菌的效果更强,针对皮肤红疹、轻微溃烂等问题,命名为“苦净皂”。
为了降低成本,沈知意采纳了陆景珩的计算结果,严格控制草本添加比例,并使用了更廉价的油脂基底。最终核算下来,一块药皂的成本仅比普通肥皂高出两三文,但功能和卖点却突出很多。
第一批试制的几十块药皂很快出炉。颜色不如香皂鲜亮,带着草药的天然色泽,气味也是淡淡的草药清香,不算悦鼻,却给人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
“娘,这个肥皂,真的能止痒吗?”陆云昭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的药皂,有些怀疑。
沈知意拿起一块“艾净皂”,解释道:“光说没用,我们得让人相信。阿卯,你之前说,流民聚集的地方,很多人身上都有虱子、跳蚐,或者因为卫生条件差长了痱子、疹子,对不对?”
阿卯点了点头,眼神黯淡了一下,显然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
“好!”沈知意下定决心,“那我们就去城门口,流民最多的地方,免费让他们试用!”
这是一个大胆甚至冒险的举动。流民聚集地鱼龙混杂,混乱且危险。但沈知意知道,要想快速打开市场,尤其是在底层民众中建立口碑,没有比这更首接的方式了。而且,这也是一种善举,或许能积攒一些福报。
陆北辰得知她的计划后,虽不放心,但眼下自己无法动弹,只能再三叮嘱她们注意安全,让阿卯跟着,他对阿卯的身手和机警似乎有了一种模糊的信任。
于是,第二天,沈知意带着陆景珩、陆云昭以及阿卯,提着一篮子切好的小块药皂样品和几桶清水,来到了澜江府城北门外的流民聚集区。
城外的景象,比在城内听闻的更加触目惊。
密密麻麻的窝棚胡乱搭建着,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或坐或躺,眼神大多麻木空洞。孩子的哭闹声、病人的呻吟声、以及偶尔的争吵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画卷。
沈知意等人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们虽然穿着朴素,但干净整洁的衣物和的精神状态,与周围的流民形成了鲜明对比,吸引了许多好奇、警惕甚至贪婪的目光。
沈知意压下心中的不适,找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让陆景珩和陆云昭帮忙将水桶放下,然后她拿起一块“艾净皂”,提高了声音,用清晰而温和的语调说道:
“各位乡亲!我们不是官府的人,是城里做小本生意的!这是我们自家做的药皂,加入了驱虫止痒的草药!今天免费给大家试用!身上发痒、长了痱子疹子的,可以过来用这个皂洗洗看,不要钱!”
免费试用?药皂?
流民们将信将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敢第一个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挤了过来,那孩子约莫两三岁,脖子上、胳膊上满是红彤彤的痱子和被挠出的血痕,哭闹不止。妇人满脸愁苦,对着沈知意哀求道:“这位娘子,行行好,能给俺娃试试吗?他痒得整宿睡不着……”
“当然可以!”沈知意立刻切了一小块“艾净皂”递给她,并示意阿卯帮忙打来清水。
那妇人半信半疑地接过皂,沾了水,在孩子长满痱子的胳膊上轻轻搓洗。细腻的泡沫带着艾草和薄荷的清凉气息弥漫开来。那哭闹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清凉,哭声小了一些。
洗完擦干,不过片刻功夫,那妇人就惊喜地叫了起来:“咦?好像……好像没那么红了!娃也不怎么挠了!这、这肥皂真管用!”
有了第一个成功案例,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给我也试试!我背上痒得厉害!”
“我这腿让虫子咬了,肿了好几天了!”
“还有我!给我一块!”
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伸出一双双污秽、带着各种皮肤问题的手。
沈知意和陆景珩负责分发小块的皂样,陆云昭和阿卯则帮忙维持秩序和打水。阿卯虽然依旧沉默,但动作却很麻利,尤其看到那些患有皮肤溃烂的人,他会特意递上“苦净皂”,并低声提醒清洗后不要马上碰脏东西。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带去的几十块小样全部发完,几桶清水也用得差不多了。拿到皂样的人迫不及待地找地方清洗,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喜的议论声。
“真的没那么痒了!”
“这肥皂凉丝丝的,舒服!”
“比草木灰水强多了!”
口碑,就在这一声声朴素的肯定中,悄然建立。
沈知意趁机说道:“各位乡亲,这药皂我们会在城西的泥鳅巷口摆个小摊售卖,价格不贵,五文钱一块!大家若是觉得好用,以后可以来买!”
五文钱!对于流民来说,这依然是一笔需要掂量的支出,但相比于看郎中或者忍受痛苦,这个价格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许多人眼中都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第一次“市场推广”大获成功。
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回家的路上,沈知意和孩子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光彩。他们真切地看到了药皂的需求和市场潜力。
“娘,他们都说好用!”陆云昭高兴地说。
“嗯,阿卯配的草药很有用。”陆景珩也难得地夸奖了一句。
阿卯听到夸奖,耳根微微泛红,低着头,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回到家中,将外面的情况告知陆北辰,他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这个家,似乎又找到了一条在乱世中生存下去的新路。
然而,沈知意心中的那根刺,并未因此而消失。
晚上,趁着孩子们都睡下,陆北辰的腿痛也缓解了不少,能够勉强坐起身时,沈知意坐到了他身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北辰,阿卯这孩子……我总觉得不简单。他懂的太多了。配制那种以假乱真的草药,还能在关键时刻说出‘人瘟’那样的话……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流落的孩子能做到的。”
陆北辰沉默了片刻,目光深沉:“我观察过他,他手上……有长期使用小型兵器磨出的茧子,虽然很淡。脚步也受过刻意训练。”
沈知意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他可能……”
“未必是坏人。”陆北辰打断她的猜测,“或许是家道中落,或许是……从某些地方逃出来的。他眼神清澈,对我们并无恶意,甚至……在尽力保护。”
“那我们要不要……问问他?”沈知意犹豫道。
陆北辰摇了摇头:“暂时不要。他心防很重,贸然追问,只怕会把他吓跑。眼下,他对我们有用,也依赖我们。只要他不做危害这个家的事,我们可以容他。”
沈知意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
接下来的几天,陆家开始正式售卖药皂。果然,城门口免费试用的效果显现出来,陆续有流民和城西的贫苦市民寻到泥鳅巷口,购买这种据说能止痒消炎的“神奇肥皂”。虽然每块利润微薄,但销量稳步上升,总算维持住了家里的基本开销。
陆北辰的“腿疾”也在阿卯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虽然按照计划,他仍需装作有些跛足,不能完全“康复”,以免引人怀疑。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首到这天下午,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人,循着药皂的口碑,找到了泥鳅巷这个不起眼的小院。他并非来买皂,而是递上了一张名帖,语气带着几分倨傲:
“我家主人乃府城仁心堂的少东家,听闻你家这药皂有些奇效,特派我来问问,这制作方子,卖不卖?价格嘛……好商量。”
仁心堂?府城最大的药铺之一?
沈知意心中一惊,生意刚有起色,就引来了豺狼的窥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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