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的石板路被来往的香车碾得光溜，刚过午时，各家坊门就挂出了五彩灯笼，风一吹，绢面的灯影在墙上晃得像鬼影。醉春坊的朱漆大门敞着，门口迎客的龟奴见了秦武这身不良人制服，脸都白了。
“官爷……里面请？”龟奴哈着腰，手在围裙上蹭个不停。
秦武没理他，径首往里闯。我跟在后面，鼻子里全是脂粉香混着酒气，呛得人发晕。正厅里几个歌姬正弹着琵琶，见我们进来，手都停了，眼神里怯生生的。
“柳娘在哪？”秦武往当中一站，嗓门比琵琶声还亮。
一个穿月白衫子的老妈子赶紧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块帕子：“官爷问柳娘啊？她……她今早就收拾东西走了，说是家里有急事。”
“急事？”我扫了眼老妈子颤抖的手指，“什么急事能让她连月钱都没领就走？”
老妈子眼神闪了闪：“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柳娘性子闷，平时不怎么跟人说话的。”
“带我们去她房间看看。”秦武首接打断她，手按在了刀柄上。
老妈子不敢再啰嗦，领着我们往后院走。穿过抄手游廊，拐进个夹道，尽头就是间不起眼的小屋。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吱呀作响，像是好久没上油了。
屋里一股子淡淡的熏香，跟锦绣庄里闻到的一模一样。我扫了眼西周，陈设简单得很：一张木板床，一个旧妆台，墙角堆着个半开的木箱，里面只有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裳。
“这就是柳娘住的地方？”秦武皱眉，“看着不像能藏十匹蜀锦的样子。”
我没应声，蹲下来摸了摸床板。床脚的地面有点潮湿，隐约能看见个鞋印——跟锦绣庄的一模一样，只是更清晰些，边缘还沾着点红丝线。
“她今早回来过。”我指着鞋印，“这鞋印是新的，而且……”
我伸手掀开床板，下面是空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但灰尘里，有块东西闪着光——是半片蜀锦，正红色的，跟锦绣庄失窃的料子一模一样。
“找到了！”秦武眼睛一亮，“这丫头果然是贼！”
我捏起蜀锦碎片，却觉得不对劲。这碎片边缘很整齐，不像是被扯下来的，倒像是……用剪刀剪的。而且，柳娘要是真偷了蜀锦，怎么会把碎片留在床板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王副队，”我回头看王魁，他正站在门口，背对着我们，肩膀好像有点抖，“你觉得呢？”
王魁猛地转过身，脸上堆着笑：“沈小哥真是好眼力！这都能找到！我看啊，肯定是柳娘偷了蜀锦，藏在别处，不小心掉了碎片在这儿。”
“是吗？”我盯着他的靴子，鞋边沾着点湿泥，跟床脚的潮湿地面颜色一样，“您刚才进来的时候，也踩过床边？”
王魁的笑僵在脸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秦武也看出不对了，走过去拍了拍王魁的肩膀：“老王，你今儿个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唐长安砚声“没、没事！”王魁的声音有点发紧，“我就是觉得这案子赶紧了结了好，别耽误了宫里的差事。”
我没再理他们，目光落在了妆台上。妆台的抽屉没关严，露出个角，像是张纸条。我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个铜镜，镜面都磨花了，纸条就压在镜子底下。
纸条是用糙纸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爹，他们要的东西我放好了，在老地方。您别担心，柳儿没事。”
爹？王元宝？
我心里猛地一沉——柳娘偷蜀锦，是王元宝指使的？那“他们”又是谁？
“这纸条……”秦武凑过来看，眉头皱得更紧了，“老地方？什么老地方？”
王魁突然插话：“肯定是他们父女俩的秘密据点！我看呐，赶紧去锦绣庄问问王元宝！”
他说得急，额头上都冒了汗。我盯着他，忽然想起苏晚说的话——王元宝手眼通天，去年打断过胡商的腿。要是柳娘是他女儿，他怎么会报案说丢了蜀锦？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对。”我摇了摇头，“王元宝要是想让柳娘偷蜀锦，根本不用报案。他这么大张旗鼓的，像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蜀锦丢了。”
“那他图什么？”秦武摸了摸下巴，“蜀锦可是要送进宫的，丢了可是掉脑袋的罪。”
我把纸条折好揣进怀里，又看了眼墙角的木箱。箱子里除了旧衣裳，还有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块碎银，还有……半块撒答剌欺锦，跟我在锦绣庄找到的碎片能对上。
“秦队正，”我举起那半块波斯锦，“您看这花纹，是不是跟曹王府用的一样？”
秦武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龟奴慌慌张张跑进来：“官爷！不好了！王老板……王元宝在锦绣庄上吊了！”
上吊了？
我和秦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这才多大功夫，怎么就上吊了？
王魁却像是松了口气，喃喃道：“畏罪自杀？看来真是他父女俩干的……”
我没理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王元宝死得太巧了，巧得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还有柳娘，她到底藏在哪？那张纸条里的“老地方”，又是哪里？
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柳娘的房间，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影，像一张网。我们好像都在这张网里，只是不知道，谁是撒网的人。
走到醉春坊门口，秦武突然停住脚：“沈砚，你觉得王元宝是真自杀？”
我捏了捏怀里的纸条，纸边有点糙，刮得手心发痒：“不像。而且我敢肯定，柳娘没跑远，她就在等我们去找她。”
“等我们？”
“嗯，”我抬头看向平康坊深处，那里的灯笼更亮了，“她留了线索，只是我们还没看懂。”
风突然大了，吹得灯笼晃得厉害，光影在墙上扭曲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我握紧了腰间的刀，第一次觉得，这长安的繁华底下，藏着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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