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支撑这支残破队伍在绝望深渊边缘前行的唯一拐杖。当斥候用变调的声音喊出“山洞”和“溪流”时，那股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的死寂，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灼热的求生欲瞬间取代。
没有人催促，但所有人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连担架上重伤员的呻吟似乎都微弱了下去，只剩下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脚步拖沓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穿过一片极其茂密、几乎无路的荆棘林，拨开最后一道垂落的藤蔓，巨大的水声骤然灌满耳膜。一条不算宽阔但水量充沛的溪流从高处奔涌而下，在断崖处形成一道银练般的瀑布，轰然砸入下方的深潭，激起漫天水汽，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迷蒙的虹彩。
而斥候所说的山洞，就在那瀑布的后方！
若非走到近前，绝难发现。瀑布如同天然的门帘，遮挡住了后面黑黢黢的洞口，只有在水流稍缓的侧面，才能隐约看到一条被水汽常年浸润、长满滑腻青苔的狭窄石径，蜿蜒通向瀑布之后。
“就是这儿！”那斥候激动地指着那条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路径。
李涛站在潭边，水汽扑面而来，带来久违的与清凉。他眯着眼，仔细观察着那条石径和瀑布后的黑暗。洞口的位置极佳，隐蔽性超乎想象，瀑布的轰鸣和水汽也能掩盖许多动静。
“王锐，张愣子，你们带伤员和妇孺留在外面警戒。陈石头，带几个人，跟我进去看看。”李涛压下肩头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沉声下令。
“李头儿，你的伤……”赵婉儿担忧地开口。
“死不了。”李涛打断她，率先踏上了那条湿滑的石径。陈石头和另外三个还算完好的老兵立刻紧随其后。
石径仅容一人通过，脚下湿滑，旁边就是奔流的瀑布和深潭，稍有不慎便会滑落。几人小心翼翼，贴着内侧湿冷的岩壁，一步步挪向瀑布后方。
穿过水幕的刹那，光线骤然暗淡，空气也变得阴凉潮湿。身后是瀑布永恒的轰鸣，眼前则是一个豁然开朗的巨大空间！
山洞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入口处略显狭窄，但进去之后，内部空间陡然扩大，高度足有两三人高，深处一片黑暗，不知延伸多远。洞内干燥的区域远比预想的多，只有靠近入口的地方有些潮湿。空气流通似乎也不成问题，感觉不到憋闷。最令人惊喜的是，在洞壁一侧，竟然还有一条细细的地下泉水渗出，形成一个小水洼，水质清澈！
“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陈石头举着一支临时点燃的松明，看着这堪称完美的藏身之所，激动得声音发颤。
李涛紧绷的心弦，也略微松弛了一分。他借着火光，仔细勘察洞内的情况。空间足够容纳他们所有人还有富余，地势易守难攻，唯一入口被瀑布遮掩，还有独立水源。这简首是理想的根据地雏形！
“把大家都接进来！小心脚下！”李涛下令。
当最后一名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过湿滑的石径，进入这片与世隔绝的洞天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没有人说话，只是贪婪地呼吸着这相对安全空间里的空气，感受着身下坚实（虽然冰冷）的岩石。
赵婉儿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检查伤员的情况。王锐的伤势还算稳定，但张愣子腿上的箭伤己经严重发炎，开始发烧。其他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需要热水，干净的布……”赵婉儿的声音带着焦急。
李涛强撑着精神，开始分派任务。
“陈石头，带你的人，在洞口内侧用石头垒一道简易矮墙，防止有人失足滑落，也做个防御工事。”
“还能动的，去收集干柴，生火！注意烟雾，尽量在洞深处生火，利用岩石缝隙散烟。”
“分出几个人，用我们带出来的锅，去接那处泉水，烧开！”
“统计我们还剩多少粮食，严格分配。”
命令一条条下去，疲惫到极点的人们再次动了起来。求生的本能，和对李涛那近乎盲目的信任，支撑着他们完成这些最基本的安顿工作。
火光在洞穴深处亮起，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阴冷，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烧开的热水被用来清洗伤口，赵婉儿用最后一点草药和烧过的布条，为张愣子和其他伤员进行紧急处理。有限的粮食被熬成了稀薄的糊糊，每人分到了一小碗，虽然远远不够，但那点热度和食物下肚的感觉，依旧让几乎冻僵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活力。
李涛靠坐在洞壁旁，就着火光，检查着自己左肩的伤口。化脓的情况比想象的严重，皮肉外翻，散发着不好的气味。他面无表情地用烧过的匕首尖端，挑开腐肉，清理创口，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死死咬住了牙关。赵婉儿想要过来帮忙，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他自己清理完，撒上最后一点金疮药粉，用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重新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岩壁上，闭目喘息。
洞穴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瀑布永恒的轰鸣作为背景音，以及伤员偶尔压抑的呻吟。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疲惫、麻木却又带着一丝重新燃起希望的脸。
王锐躺在铺了干草的地上，独眼望着洞顶嶙峋的岩石，忽然低声道：“李头儿，这地方……叫个啥名？”
众人一愣，都看向李涛。
李涛睁开眼，目光扫过这片庇护了他们性命的洞穴，缓缓道：“水帘洞。”
水帘洞。名字简单，却贴切。
“好！水帘洞！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新家了！”王锐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势，疼得他倒吸凉气。
“家……”有人低声重复着这个字眼，眼神复杂。对于这些早己失去家园、在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的人来说，这个字既遥远，又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渴望。
李涛没有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洞口内侧，看着陈石头带人垒起的矮墙。还不够。他需要更完善的防御，需要稳定的食物来源，需要治疗伤员的药物，需要恢复甚至发展武备……千头万绪，而他们人手奇缺，资源殆尽。
“张愣子情况怎么样？”他问走过来的赵婉儿。
赵婉儿脸色凝重：“箭头发黑，怕是带了毒，烧一首不退……我只能尽力把腐肉剔掉，敷了药，能不能撑过去，看他的造化了。其他人……伤口感染也很普遍，我们缺药，缺很多药。”
李涛沉默地点点头。他看向洞外，瀑布依旧奔流不息。水帘洞提供了喘息之机，但危机远未解除。鄂硕虽死，清军的威胁依旧悬在头顶。而内部的生存危机，同样迫在眉睫。
“明天，”李涛的声音在瀑布的轰鸣中显得有些缥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能动的人，分成三队。一队由陈石头带领，继续加固洞口防御，并尝试在附近安全区域设置陷阱，看看能不能捕到猎物。”
“一队，跟着王锐（如果他还能指挥），在附近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野菜、野果、块茎，什么都行。”
“最后一队，轻伤的，跟我出去一趟。”他顿了顿，“我们需要药，也需要弄清楚，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瀑布之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山林。
水帘洞是庇护所，但绝不能成为坟墓。他们必须重新伸出触角，在这片绝望的战场上，继续挣扎求生。
黑夜笼罩了群山，水帘洞内的火光，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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