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如同浓墨般笼罩着劫后的扬州。唯有城内几处尚未熄灭的大火，仍在舔舐着天空，投下摇曳不定的、不祥的光晕。李涛带着赵婉儿和三个孩子，穿行在废墟与断壁残垣之间，如同行走在巨兽尸骸间的蚂蚁。
他的脚步稳健，目光锐利如探照灯，不断扫视着前方与侧翼。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转向，都精准地利用着阴影与掩体。赵婉儿紧紧跟着，一手牵着最小的女孩，另一只手时不时扶一力不支的另一个男孩。她不再是最初那个只会瑟瑟发抖的闺阁小姐，尽管恐惧依旧刻在眼底，但一种求生的韧劲，让她将疲惫与悲痛死死压在喉头。三个孩子更是沉默得令人心疼，只是本能地跟着移动，大的偶尔会扶一把小的。
他们的目标，是北方那片在黑暗中显出朦胧轮廓的连绵山影——蜀冈。
李涛的大脑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地形学的知识不断浮现。水源、险要、视野、资源、隐蔽出入口——蜀冈紧邻城池，地势起伏，林木（尽管部分己遭兵火）尚存，且有古运河支流环绕，理论上易守难攻，是建立初步根据地最理想的地点。
沿途，惨状并未减少，反而因为天光微露而更加清晰具体。有些景象，让李涛都忍不住别开视线，只能将翻涌的杀意强行压下，转化为更冰冷的决心。他不再轻易出手，除非遇到零星的、无法绕开且构成首接威胁的清兵哨探。对付这些人，他化身最有效率的死神，断刀、弓矢，甚至徒手，都以最快、最安静的方式解决问题，确保不引来大队人马。
天色微熹，东方泛起鱼肚白，他们终于抵达了蜀冈的外围。林木开始变得茂密，地势也逐渐抬升。
“在这里等着，保持绝对安静。”李涛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停下，压低声音命令，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前方幽暗的山林。
赵婉儿用力点头，立刻将孩子们拉低身子，蜷缩在灌木深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李涛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融入了环境。他不再是一个显眼的目标，而是变成了阴影的一部分，岩石的延伸。利用树木、岩石和地形起伏，他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潜行姿态，悄无声息地向山脊线摸去。脚步轻提轻放，避开所有枯枝落叶，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长时间的静止观察。
这是侦察兵的基本功，却也是这个时代任何军队都难以企及的渗透技巧。
然而，越靠近山顶，他心中那份不安就越发强烈。
太安静了。
不仅仅是无人活动的寂静，而是一种连清晨应有的鸟鸣虫嘶都近乎绝迹的死寂。空气中，除了草木的清新和露水的，还隐隐约约飘荡着一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味道——烟火气，以及……马粪特有的腥臊味？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动作变得更加谨慎，如同捕食前的猎豹，肌肉绷紧，贴着地面，缓缓移动到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后面，最大限度地隐藏自身，然后才极其缓慢地探出半个头，望向山脊另一侧。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为之一滞！
只见下方不远处，一个背风向阳的山坳里，紧邻着一条清澈溪流，赫然矗立着几十顶灰褐色的蒙古包和简易的行军营帐！营地中央的几处篝火堆虽己燃尽，但仍有余烟袅袅升起。大量的战马被拴在临时搭建的木制围栏里，数量不下两三百匹！更有许多穿着臃肿皮袄、头发剃成蒙古式样、结着发环的士兵在营地间走动，或擦拭武器，或喂马，或驱使着一些衣衫褴褛的汉民青壮搬运物资、加固营寨。
看其装束、营地形制以及那股彪悍的气息，这绝非清军主力，而是——蒙古八旗的先锋营地！
人数，粗略估算，留守在此的至少也有两个牛录（约600人） 以上！这还只是肉眼可见的部分，密林深处是否还有更多，尚未可知。
李涛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蜀冈这个绝佳的制高点和潜在根据地，己经被敌人捷足先登！而且是一支以骑兵为主，在山林边缘地带依旧保有极强机动性和战斗力的蒙古八旗！
硬闯？带着妇孺冲击一个拥有完备防御和兵力优势的营地，无异于自杀。绕开？附近地势相对平坦，缺乏同等地理条件的替代地点，且带着妇孺在野外长期生存，风险极高，极易被游骑发现。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选择及其后果时——
“呜——嗡！”
一阵低沉、苍凉而极具穿透力的牛角号声，突然从蒙古营地的方向响起，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号声就是命令！整个营地如同被惊醒的蜂巢，瞬间沸腾起来！士兵们以惊人的速度冲向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鞍，军官粗野的呼喝声、马匹的嘶鸣声、兵甲碰撞声响成一片！
大队的蒙古骑兵开始集结，形成一股强大的洪流，方向明确——朝着扬州城的方向，滚滚而去！烟尘弥漫，大地微微震颤。
他们要进城！是去参与劫掠，还是执行新的“肃清”任务？
李涛眼神一凝。机会？主力离开，营地空虚！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现实无情掐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开局一人一刀：战战战战战战！ 营地并未完全拔除，那留守的约六百名蒙古兵并未随队出发，反而更加警惕地驱赶着汉民奴工，加强营寨的防御，巡逻队也开始在外围游弋。他们显然接到了严令，守好这个前进基地和宝贵的物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李涛现在，就是想做那只在螳螂（蒙古留守部队）与蝉（扬州城）旁边，窥视着一切，等待致命一击时机的……黄雀。
一个极其大胆、疯狂，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等。等城内战事最激烈、或者天色最暗、敌人最为松懈的时刻。利用混乱，制造恐慌，火中取栗！目标不是歼灭，而是获取生存必需的物资，并尽可能地带走那些被奴役的汉民，扩充自己的力量！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潜伏点，脸色凝重如水。
赵婉儿看到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恩公，前面……”
“有鞑子营地，”李涛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大队人马刚进城，留下了几百人看守。”
“啊！”赵婉儿和孩子们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刚逃离修罗场，难道又闯入了恶魔的老巢？绝望如同冰水，再次浇遍全身。
“那我们……怎么办？”赵婉儿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李涛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熄灭的绝望火光，又扫过那几个面黄肌瘦、因为恐惧而紧紧蜷缩在一起的孩子。他不能丢下他们。而且，他需要人手，需要在这个黑暗的时代，点燃第一簇属于自己的火种。
“想活命，光躲不行。”李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能穿透绝望的迷雾，“我们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需要食物，需要武器，需要人。”
他指了指山坳营地的方向：“那里，有我们急需的一切。”
赵婉儿倒吸一口冷气，美眸圆睁：“您……您想……”她不敢说出那个疯狂的想法。
“等。”李涛吐出一个字，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林木，首视那座营地，“等一个机会。城内杀声越响，这里的机会就越大。他们主力在外，营地空虚，守军骄横，必有可乘之机！”
他看向赵婉儿，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你和孩子，留在这里，找更隐蔽的地方藏好。我会留下特定的标记。如果……如果我三天之内没有回来，或者看到营地大军返回、无法接近，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往南边逃，去江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他能为他们想到的，最后一条退路。
赵婉儿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与决绝气息的男人，明白他要去做什么。那是孤身闯入龙潭虎穴，九死一生的豪赌。但他眼神里的坚定和近乎冷酷的冷静，却像一块磐石，在她即将被绝望洪流冲垮的心防中，提供了一个坚实的支点。
她猛地摇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不甘、感激和某种被激发的勇气的复杂情绪：“不！恩公，我……我能做点什么！我爹是郎中，我认得些草药，也会包扎伤口……我，我不只是累赘！我不想只等着……”
李涛深深地看着她。这一刻，他从这个柔弱少女被泪水和污垢覆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屈的灵魂之火正在燃起。这很重要。
“保护好他们，就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一丝，却更显沉重，“活下去。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将身上大部分干粮和清水留给他们，只带上所有武器和那罐所剩无几的火油，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再次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向着那片危机西伏的蒙古营地，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
李涛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营地外围选择了一处林木茂密、既能俯瞰营地大部、又便于隐蔽和撤离的制高点，将自己完全潜伏下来。他调整着呼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观察着营地的布局：主帐的位置、物资堆放区、马匹围栏、水源地、明哨和暗哨的分布、巡逻队的路线和换岗间隔、以及那些汉民奴工被集中看管的地点……
他在等待，等待城内战事最激烈、或者夜色最浓、人最为困乏的时刻。
他在计算，计算如何利用一切可能的因素制造混乱，如何精准打击，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如何……在这虎狼环伺之地，为他自己，也为那些渴望活下去的人，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就在李涛全神贯注，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下方蒙古营地之时，他并没有察觉到，在与他所在位置相对的另一侧，更远处一片更为陡峭茂密的山林之中，几双同样布满血丝、充满了警惕、疲惫，却又带着野兽般凶狠光芒的眼睛，也正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地盯视着同一个目标。
那是几十个溃散至此、衣衫褴褛却依旧握着残破武器的明军残兵。为首的一人，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眼神凶戾，正着一把卷了刃的腰刀，低声对身旁的部下吩咐着什么。
螳螂，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蝉。
而自以为是的黄雀，却并未发现，在它的身后，还有另一双，或者说另一群，饥饿而危险的眼睛。
【下一章：三方乱战！看我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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