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圩带回的消息和药材，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几颗火星和几根干柴。药材被赵婉儿视若珍宝，立刻用于救治伤势最重的几名老兵，效果显著，至少暂时稳住了洞内最脆弱的一环。而那个关于清军内部矛盾的消息，则在水帘洞的核心层心中，点燃了更加复杂而危险的火焰。
炉火旁，李涛、王锐、张愣子、陈石头、赵婉儿以及被允许参与核心议事的周仲安，围坐在一起。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商议都要凝重。
“韩占鳌……”李涛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标记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阿尔津的副将，手握五百本地绿营兵，与阿尔津有隙，底下人怨声载道。”
王锐独眼灼灼：“这是个机会！要是能说动那姓韩的反水，里应外合，端了阿尔津的老巢！”
张愣子摇头，泼下冷水：“难。韩占鳌就算不满，也未必敢拿身家性命造反。阿尔津不是鄂硕，手段更狠，背景更硬。除非……把他逼到绝路，或者，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什么理由？”陈石头问道。
“功名利禄，身家性命，无外乎这些。”周仲安缓缓开口，他虽不通军务，但人情世故看得透彻，“韩占鳌若反，成功则罢，若失败，便是满门抄斩。若无十足把握和天大的好处，他绝不会轻易动弹。”
李涛沉默着，大脑在飞速运转。首接策反韩占鳌，确实风险极高，成功率渺茫。但就这样放弃这条线索吗？不，这条裂缝，必须利用起来，只是方式需要更加……巧妙。
“我们不首接劝他反。”李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帮他……‘制造’一个不得不反，或者至少能让阿尔津焦头烂额的理由。”
“怎么制造？”众人精神一振。
李涛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周仲安身上：“周先生，你之前说，有药物能令人情绪暴躁，易怒。若有一种方法，能将这种‘暴躁’，精准地送到该送的人身边，比如……韩占鳌麾下那些本就怨气冲天的士兵当中，会如何？”
周仲安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是少量，混入饮食，确实可令人心浮气躁，易于冲动。但需靠近其水源或伙房，且用量需极其精准，否则易被察觉。”
“不需要多，只需要在关键时刻，点燃那根早就绷紧的弦。”李涛眼中寒光一闪，“比如，在阿尔津的督战队或者韩占鳌的部队换防、交接，或者发放那被克扣的粮饷时……”
王锐猛地明白了过来，独眼放光：“妙啊！让他们自己人跟自己人干起来！只要见了血，乱了营，阿尔津必然震怒，韩占鳌就算不想反，也得被逼着表态！”
“不止如此。”李涛补充道，“我们还可以……帮韩占鳌‘分担’一点压力。比如，趁乱袭击阿尔津的粮草，或者……拔掉他一两个无关紧要，但能让阿尔津怀疑韩占鳌‘剿匪不力’甚至‘暗中通匪’的哨卡。”
嫁祸！制造矛盾，火上浇油！
这个计划更加阴险，也更加符合他们目前力量弱小的现状。不需要正面硬撼，只需要在暗处轻轻推一把，让敌人内部的裂痕，自己扩大，首至崩裂！
“需要知道韩占鳌所部的详细布防、换防时间和粮饷发放的具体日期。”张愣子立刻指出了关键，“还有，如何将药物送进去，如何选择袭击的哨卡和目标。”
“陈石头，”李涛看向他，“你再辛苦一趟。目标不是谭家圩，而是清军大营外围，特别是韩占鳌所部驻防的区域。不需要进去，远远观察，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尤其是运粮队、换防队伍的路线和时间。注意安全，宁可一无所获，也不能暴露。”
“明白！”陈石头毫不犹豫地应下。
“周先生，”李涛又看向周仲安，“烦请你准备那种能令人情绪躁动的药物，剂量要小，效果要缓，最好能混入水中或食物中不易察觉。另外，再准备一些……能让人腹泻不止，但不会致命的药。”
周仲安点了点头：“老朽明白。前者可用微量曼陀罗花粉混合其他草药，无色无味。后者更易，几味常见草药即可。”
分工明确，计划的核心在于情报和时机的把握。
接下来的几天，水帘洞再次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但这次的目标，不再是单纯的防御或小规模伏击，而是更加精细、更加危险的“谋略”行动。
陈石头带着孙瘸子和另一名擅长潜伏的斥候再次出发，如同幽灵般徘徊在清军大营的外围山林中。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利用地形和植被，远远地用李涛改造过的、加长了筒身的竹制“望远镜”（利用两块透明度尚可的水晶磨制而成）进行观察。
他们记录了韩占鳌所部巡逻队的路线和换岗时间，发现了一支每隔三日便会从后方运送补给前往韩占鳌营地的车队，甚至远远看到了疑似发放粮饷时，士兵们聚集而又很快散开、脸上带着明显不满的场景。
周仲安则在他的“工坊”里，精心配制着李涛所需的药物。他将微量曼陀罗花粉与几种气味清淡的安神草药混合，研磨成极其细腻的粉末，装入小巧的竹管中。又用巴豆、大黄等物配制了强效的泻药粉。
与此同时，李涛和张愣子则在地图上反复推演。他们选择了一个位于韩占鳌防区边缘、距离阿尔津中军较远、驻军不多且位置相对孤立的小型哨卡作为潜在的袭击目标。这个哨卡的存在本身对清军大局影响不大，但若被拔除，尤其是在韩韩两部关系微妙的时候，足以引起阿尔津的猜忌。
五天后，陈石头带回了一份相对详细的情报图。韩占鳌所部的活动规律，补给车队的时间，以及那个目标哨卡的位置、大致守军人数，都清晰地标注在上面。
时机，似乎成熟了。
“明日，便是韩部补给车队抵达的日子。”李涛指着地图上的路线，“也是他们每月发放部分粮饷的日子。根据石头观察，每次发饷，韩占鳌营地处都会有些小骚动。”
他的目光扫过王锐、陈石头以及另外挑选出的五名最精锐、最沉稳的老兵。
“王锐，你带两个人，负责袭击那个哨卡。动作要快，要狠，一个活口不留，但要故意留下点……像是内部火并的痕迹。比如，将一两具尸体伪装成被近距离格杀，而不是中箭或被乌铳所伤。”
“陈石头，你带另外三人，负责在韩占鳌营地附近的水源上游，找机会将周先生配制的‘躁动粉’投入。记住，剂量一定要小，投完立刻撤离，绝不可恋战。”
“我带人在外围接应。无论成败，听到三长一短的信号，必须立刻撤退！”
计划险之又险，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绝境之中，唯有行险，方能搏出一线生机。
次日，天色阴沉，山风凛冽。两支小队，共计九人，带着特殊的“礼物”和必死的决心，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水帘洞，如同利刃，刺向那张看似严密的无形大网。
李涛站在洞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赵婉儿走到他身边，将一件用缴获的布匹新缝制的、厚实了些的披风递给他。“会成功的。”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
李涛接过披风，没有披上，只是紧紧攥在手中。
他点燃的不是战火，而是一颗埋在敌人心脏里的毒种。
能否开花结果，毒性几何，很快便见分晓。
水帘洞内，炉火噼啪，等待着远方那可能改变命运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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