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入洞，带来的不只是饱腹的希望，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必须用血汗去捍卫的责任。短暂的庆幸过后，水帘洞内弥漫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李涛那句“往死里操练”不是戏言，而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
天刚蒙蒙亮，瀑布的轰鸣声就被另一种声音盖了过去——那是王锐如同破锣般的吼声。
“没吃饭吗？！胳膊是娘们儿捏的？给老子抬起来！”
“腰！腰杆子挺首！下盘不稳，战场上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快！再快！你当鞑子会站着等你瞄吗？！”
洞外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如今成了临时的校场。王锐独眼圆瞪，像一尊煞神，在队列前来回走动。他面前是包括陈石头在内的三十多名青壮，人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破烂衣衫，在初冬的寒风里汗气蒸腾。
他们没有练习花哨的刀法，而是重复着最基础、最枯燥的动作——据枪、突刺、格挡、劈砍。王锐的要求简单到苛刻：每一次突刺，枪尖必须指向同一个高度；每一次劈砍，轨迹必须干净利落，不能有多余的晃动。他用缴获的清军制式长矛做示范，动作迅猛如电，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杀伐之气，让所有观看的人心底发寒。
“看着！这叫刺，不是捅！”王锐一矛扎出，矛尖穿透悬挂在树上的草人，发出“噗”一声闷响，草屑纷飞。“心要狠，手要稳，力要透！你们那叫挠痒痒！”
他走到一个年轻队员面前，那队员刚刚完成一次突刺，手臂有些发抖。王锐用独眼死死盯住他，突然暴喝：“要是前面是你杀父仇人，你也这么软吗？！”
那队员浑身一激灵，脸涨得通红，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刺出，这一下，竟带着几分惨烈的意味。
“对！就这个劲头！记住这个感觉！”王锐吼道，随即转向所有人，“都他妈给老子记住！练的时候多流一滴汗，战场上就能少流一盆血！不想像老孔那样窝囊死的，就把吃奶的力气给老子使出来！”
训练残酷得近乎不近人情。有人体力不支倒下，立刻被拖到旁边，由赵婉儿带着几个妇人灌下温水，稍微缓过气就被踢回队列。没有人抱怨，周仲安的死、回水湾的牺牲、马家集的惊险，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他们清楚，李头儿和锐哥不是在折磨他们，是在给他们挣命。
与此同时，在另一片更隐蔽的林子里，张愣子正带着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七八个苗子进行着截然不同的训练。
这里静得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张愣子自己就像林子里的一部分，走路时脚掌如何落地，如何借助树木阴影隐藏身形，如何判断风向避开枯枝，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老猎户的智慧。
“脚步放轻，重心压低，眼睛看远，耳朵听八方。”张愣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林子里，你先发现敌人，你就能活。被敌人先发现，你就是个死。”
他教授如何利用地形设置简单的绊索、陷阱，如何通过鸟兽的异常判断远处是否有人，甚至如何通过地面痕迹估算对方的人数和行进方向。
“咱们是首领的眼睛，是耳朵，有时候，也是扎进敌人心窝子的钉子。”张愣子看着眼前这些学得认真的后生，“本事练好了，能救自己，也能救全洞子的人。”
陈石头在完成王锐的基础训练后，也会跑来跟着张愣子加练。他脑子活，学得快，很快就能将王锐教的悍勇与张愣子教的灵巧初步结合起来。
李涛没有亲自下场训练，他像一个最严苛的监工，时常沉默地出现在校场边缘，或站在高处俯瞰。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能精准地发现训练中任何一个微小的瑕疵和队员状态的变化。他不说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傍晚，筋疲力尽的队员们围坐在炉火旁，就着热水啃着刚刚能填饱肚子的杂粮饼子时，李涛会走过来。
他不讲大道理，只说一些最浅显、也最残酷的战场生存法则。
“被围了，别慌，背靠背，找掩护。”
“弓箭来了，别傻站着，动起来，往盾牌后面躲，或者趴下。”
“受伤了，先想办法止血，别光顾着喊疼。”
“记住你们身边的人，战场上，他能替你挡刀，你也能救他的命。”
他的话语简单首接，配合着日复一日的残酷训练，如同打铁一般，将这些原本只是农民、溃兵、猎户的乌合之众，一点点锤炼着，朝着真正军人的方向蜕变。
洞内的女人们也没闲着。赵婉儿组织起所有能动的妇人，跟着她学习辨识草药，制作更有效的金疮药和止血散。她们拆洗着缴获的清军号衣，缝制成更厚实的冬衣和绑腿。甚至，一些胆大的妇人，在赵婉儿的默许下，开始跟着学习如何使用小巧的弩机，用她的话说：“真到了最后关头，多一个人能拉开弓，就能多杀一个鞑子。”
整个水帘洞，像一架开始全力运转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疯狂地磨合、转动。
这天深夜，李涛独自一人坐在炉火旁，就着跳动的火光，再次研究那枚南明箭簇和周仲安的布防图残片。王锐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抓起水囊灌了几大口。
“操练得差不多了。”王锐抹了把嘴，独眼里闪着光，“见见血，就能成真正的兵。”
李涛“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图上。“阿尔津那边，有什么动静？”
“张愣子的人回报，清军大营调动频繁，阿尔津把韩占鳌部的一部分兵力调到了更靠近山区的前沿，他自己的镶黄旗主力也有集结的迹象。”王锐沉声道，“看样子，老小子憋着狠招呢。”
“他在试探，也在逼迫。”李涛用手指点了点布防图上靠近他们的一处清军新设哨卡，“他把拳头收回去，不是不打，是想攥得更紧，打出来更狠。”他抬起眼，看向王锐，“我们不能等他先出手。”
王锐独眼一亮：“你的意思是？”
“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李涛的声音冰冷，“得让兄弟们，真刀真枪地干一仗了。目标不用大，就拔掉这个新设的哨卡。既要让阿尔津知道疼，又要让他摸不清我们的虚实。”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而且，我也想看看，南边那位‘朋友’，这次会不会再露面。”
王锐重重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早就该这么干了！什么时候动手？”
“等一场雨，或者一场大雾。”李涛望向洞外漆黑的夜色，“天时，也是刀子。”
炉火噼啪，映照着两人沉静而坚定的脸庞。磨利了的刀刃，终需饮血。而这一次，他们将主动将刀锋，递向敌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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