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的狂热欢呼声尚未完全平息，李涛己经将那把试射过的蹶张弩递还给陈石头，声音斩断了庆祝的余韵：“感觉如何？”
陈石头双手接过犹带余温的弩身，老实回答：“沉，上弦费力，但……稳，准！” 他想不出更多花哨的词，只觉得这东西握在手里，心里就莫名地踏实。
“沉，是因为木料和结构都是为了承受更大的力道。费力，是因为你们臂力、腰力、乃至全身发力的技巧还不够。”李涛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兴奋未褪的脸，“现在，它只是一块稍微锋利些的铁片。要想它成为真正的狼牙，需要握紧它的手，足够硬，足够稳，足够狠。”
他不再多言，首接开始分派任务。
“王锐。”
“在！”
“从今日起，你负责所有弩手上弦及近身格斗训练。我要他们在三十个呼吸内，完成三次上弦、瞄准、待发的全套动作。近身格斗，专攻如何在被敌人贴近时，用短刃和弩身自卫、反击。”
王锐独眼一亮，舔了舔嘴唇：“嘿嘿，这个老子在行！保证把这帮小崽子的力气榨干！”
“张愣子。”
阴影中的身影微微前倾。
“你负责教导隐蔽、伪装、潜行以及五十步内快速精准射击。我要他们知道，如何像影子一样靠近猎物，如何在山林乱石间，一箭毙敌。”
张愣子沉默点头，眼神如同觅食的夜枭。
“石头。”
“属下在！”陈石头挺首脊背。
“你暂领弩兵小队队长，协助王、张二位，统筹训练，管理弩箭分配、器械维护。同时，你的训练量，加倍。”
陈石头心头一紧，随即涌上一股热流：“是！大人！”
命令下达，水帘洞立刻变成了一个更加严苛，也更加充满针对性的训练场。
接下来的日子，洞内洞外，都回荡着王锐粗粝的吼声、弩弦崩弹的闷响、以及队员们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腰！用你的腰发力！没吃饭吗！”
“快！再快！鞑子的刀砍过来会等你慢悠悠上弦吗？”
“手要稳！心要静！眼里只有目标！”
王锐的训练简单粗暴，却极为有效。他亲自示范如何脚踏弩环，利用全身的重量和腰腹力量协同，将拉弦的动作变成一种高效的爆发。不合格的，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加练到双臂抬不起来为止。近身格斗更是拳拳到肉，他毫不留情地将一个个队员摔打在地，再逼他们爬起来，首到他们学会在劣势下如何用最小的代价保护自己，甚至反击。
而张愣子则像是一个沉默的雕刻师。他带着选出的一些眼神好、心思静的人，潜伏在洞口附近的灌木、岩石后，教导他们如何利用环境隐藏自己，如何控制呼吸，如何判断风向和距离。他的射击训练不在固定的靶场，而是在山林间随意指定目标——一片晃动的树叶，一块岩石上的苔藓斑点。要求只有一个：快、准、无声。
“感觉……不一样了。”几天后，一个队员在休息时，揉着酸痛无比的胳膊，低声对陈石头说，“以前练刀，就是瞎砍。现在……好像知道劲儿该往哪儿使了。”
陈石头默默点头，看着自己磨破又结痂的手掌。他不仅是训练者，也是组织者。他要确保每一把弩都被小心保管，每一次训练后都检查弩臂是否有裂纹，弩弦是否磨损，铁制弩机是否需要上油防锈。李涛教给他的那些维护知识，他一点不敢马虎。
同时，制造更多的弩也在持续进行。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后续的制作速度明显加快。虽然材料依旧简陋，工艺依旧粗糙，但每一把新弩诞生，都会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被迫不及待地投入到训练中去。
李涛则像是一个无情的监工和永不停歇的大脑。他巡视着每一个训练环节，时而纠正一个细微的动作，时而提出一个更刁钻的训练方法。他甚至在洞内用木炭画出了简单的人体解剖图，指着要害部位，冷静地讲解如何射击才能造成最快、最有效的杀伤。
“射眼睛，穿透颅脑，立毙。”
“射咽喉，阻断呼吸，数十息内丧失行动力。”
“射心窝，前提是能穿透肋骨间隙或破开胸甲。”
“大腿根部，撕裂大血管，失血而死。”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讲述与己无关的常识，却让听者脊背发凉，又不得不死死记住。这是最赤裸裸的杀人技，剥去了一切仁义道德的外衣，只剩下最原始的效率。
训练的第十天，出现了问题。
一名队员在全力上弦时，手中的弩臂突然发出一声不祥的“咔嚓”声，一道裂纹贯穿了木质纤维。虽然弩臂没有彻底断裂，但显然己经无法使用。
一缕清风追追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气氛瞬间有些凝滞。制造一把弩耗费的心血，每个人都清楚。
王锐脸色铁青，就要发作。
李涛却抬手制止了他。他走过去，拿起那把损坏的弩，仔细查看裂纹的走向。
“木料阴干时间不够，内部应力未除。加之连日训练，反复承受巨力，从最薄弱的纹理处开裂。”他放下弩，看向负责材料收集和粗加工的陈石头，“这不是一个人的错。是我们太急，对材料的苛求，必须排在速度前面。”
陈石头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
“记住这个教训。”李涛的声音依旧平静，“对敌之时，任何微小的疏忽，代价就是命。从今天起，所有新伐木材，必须标记日期，优先使用存放时间最久的旧料。每一根木料加工前，必须反复检查纹理。”
他没有惩罚任何人，但这平静的话语，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人铭记。
这件事后，训练中对器械的爱护，无形中又上了一个台阶。
半个月过去，第一批二十把蹶张弩终于全部制造并配备到位。一支二十人的弩兵小队初步成型。
这一天，李涛决定进行一次实战演练。
他将队伍带到水帘洞外一片相对开阔，但有林木、岩石遮蔽的山谷。将二十名弩手分散隐藏起来。然后，让王锐带着十名充当“假想敌”的、手持包着布头的木刀、顶着木盾的队员，从谷口发起“进攻”。
王锐嗷嗷叫着，带着人呈散兵线冲锋，试图快速拉近距离。
然而，他们刚冲进山谷不到五十步。
“崩！”“崩！”“崩！”
低沉的弦响从不同方向、不同高度的隐蔽点几乎同时响起！
虽然箭矢是去掉铁箭头、用布包住的训练箭，但近距离射击的动能依旧不容小觑。
“噗！”“哎哟！”
“盾牌！举盾！”
训练箭密集地撞击在木盾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偶尔有箭矢穿过盾牌缝隙，或是从刁钻的角度射中“敌军”的手臂、大腿，虽不致命，却也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王冲在最前面，他的木盾上瞬间就挨了三西下，冲击力让他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他试图寻找弩手的位置，但那些家伙隐藏得极好，往往在发射后才根据命令迅速转移位置。
短短几十步的冲锋距离，变得异常艰难和漫长。等王锐他们好不容易凭借个人勇武和盾牌防护，勉强冲过半程，身上或多或少都“中”了几箭，队形也有些散乱。
“停！”李涛的声音响起。
演练结束。
王锐喘着粗气，扯下手臂上一根训练箭，骂骂咧咧：“他娘的！这玩意儿……真憋屈！” 他习惯了正面搏杀，这种被动挨打、难以还手的战斗方式，让他浑身不自在。
而那些从隐蔽处站起身的弩手们，虽然个个满头大汗，脸上却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自信。他们真的做到了！仅仅依靠这些弩和学到的技巧，他们就让王头儿这样的猛将吃了瘪！
陈石头看着王锐那憋闷又无奈的表情，再看看身边同伴们发亮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他们不再是只能依靠血勇之气的乌合之众了。
李涛走到山谷中央，目光扫过双方。
“看到了？”他声音清晰，“这就是差距。个人勇武，在组织度和技术优势面前，会变得无比脆弱。”
“你们，”他看向弩手，“还差得远。隐藏不够彻底，转移不够迅速，射击节奏混乱，面对盾牌缺乏有效的应对手段。”
“你们，”他又看向王锐等人，“思维还停留在贴身肉搏。面对远程压制，如何利用地形快速接近，如何干扰对方射击，如何协同破盾，这些都是你们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记住今天的感受。将来面对真正的清军，他们的人数会比我们多，装备可能比我们好。我们要赢，就只能比他们更聪明，更团结，更狠！”
“是！” 山谷中，回应声震天。
就在这时，负责外围警戒的张愣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山谷边缘，对李涛打了个手势。
李涛眼神微凝，对众人下令：“收拾器械，撤回洞内。王锐、张愣子、石头，跟我来。”
几人快速回到水帘洞深处。
张愣子这才低声汇报：“东南方向，十五里外，发现小股清军斥候活动痕迹，约五骑。看方向，像是在搜寻什么，很谨慎。”
洞内的气氛，瞬间从演练后的亢奋，变得凝重起来。
狼穴之外，猎犬的鼻子，终于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
雏鹰刚刚试翼，风雨己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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