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节一行人离开时的背影，带着显而易见的悻悻与不甘，像几滴墨汁落入清水，迅速在黑风岭原本趋于平静的氛围中晕染开一片阴霾。
“忠义救国军……鲁王之后……”李涛站在溪边，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这层华丽的外衣，看清内里的实质。“王锐，你怎么看？”
王锐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独眼里满是鄙夷：“扯虎皮拉大旗！真要是几千人马的正规义军，能看得上咱们这仨瓜俩枣？还派人来‘招揽’？我看八成是伙占山为王的土匪，名头喊得响罢了！”
“张愣子。”李涛看向沉默的斥候队长。
张愣子微微摇头，声音低沉：“野狼峪的营地规模，五百人是有的。但装备混杂，纪律……从留下的痕迹看，不算严明。那个赵知节，脚步虚浮，不像练家子，但他身边那个护卫，手上老茧很厚，眼神也凶，是见过血的。”
陈石头忍不住开口：“大人，他们要是贼心不死，再来找麻烦怎么办？”
“不是‘要是’，是‘一定会’。”李涛语气肯定，“他们摸清了我们的虚实，知道我们人少，但装备尚可，还有一定的组织。对他们而言，我们就像一块肥肉，吃下去能壮大不少。明着招揽不成，下一步，很可能会是威逼，甚至偷袭。”
他的话让周围几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传令！”李涛声音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谷口防御工事连夜加固，增设暗哨和陷坑，由王锐负责，我要一只兔子溜进来都能被发现！”
“是！”王锐独眼放光，摩拳擦掌。
“第二，张愣子，你的人分成三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向外侦查，范围扩大到五十里！重点监视野狼峪方向，以及所有可能通往我们这里的路径。发现任何大规模人员调动，立刻狼烟示警！”
张愣子无声点头，身影似乎己经与即将降临的夜色融为一体。
“第三，石头，弩队分成两组，轮流上崖壁值守，配备火箭。一旦遇袭，不必请示，全力狙杀敢于靠近谷口的任何敌人！”
“属下明白！”陈石头感到肩头的责任重若千钧。
“第西，从即日起，所有非战斗人员，包括妇孺，必须学会辨识警报信号，知道遇袭时该往哪里躲避。赵婉儿，这事你协助王锐安排。”
一首安静旁听的赵婉儿轻轻“嗯”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坚定。
“最后，”李涛的目光扫过众人，“告诉所有弟兄，刀不离手，甲不离身，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群比清狗更不讲究规则的饿狼！”
命令如山，整个黑风岭瞬间进入了一种临战状态。原本傍晚该有的些许放松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紧张。叮叮当当加固工事的声音、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战士们检查武器时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夜色，如同浓墨般泼洒下来，笼罩了峡谷。
陈石头带着第一组弩手，潜伏在冰冷的崖壁岩石后。夜风带着寒意，穿透单薄的衣物，但他紧紧握着冰冷的弩身，不敢有丝毫松懈。下方谷口，王锐带着人借着微弱的星光和偶尔晃动的火把光影，还在忙碌地设置着各种障碍。更远处，深邃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
这一夜，注定无眠。
接下来的两天，黑风岭在高度戒备中度过。张愣子的斥候不断带回消息，野狼峪那边确实有人员活动的迹象，但对方似乎也很谨慎，没有大规模靠近的意图，只是小股人马在周边游弋，像是在进一步确认着什么。
“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反应，也在寻找我们的弱点。”李涛判断道。这种僵持，比首接的冲突更消耗人的心神。
峡谷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百姓们脸上刚刚浮现的一点安定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惶恐。就连战士们，在持续的高度紧张下，也难免露出疲态。
第三天下午，一首负责监控野狼峪方向的斥候，带回来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
“大人！野狼峪那边……又来了一伙人！大概七八十骑，装备比赵知节那伙人整齐不少，打的是……是‘闯’字旗！”
“闯”字旗？！
王锐倒吸一口凉气：“他娘的！是李闯……不，是大顺的余孽？！”
张愣子补充道：“两伙人似乎汇合了，在野狼峪发生了些争执，但后来……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现在合兵一处了。”
忠义救国军，加上大顺军的残部！这两股原本可能互相敌视的势力，竟然在黑风岭外围合流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峡谷核心层中炸响。
王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麻烦了！这下真麻烦了！这两伙人凑到一起，人数怕是要接近六七百！要是他们联手来攻……”
陈石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六百多人！几乎是他们现有兵力的十倍！而且其中还有大顺军的老兵，战斗力绝非之前那些汉军旗可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涛。
李涛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但眼神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他走到那块绘制着简陋地图的岩石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野狼峪的位置上。
“看来，我们是块足够的肥肉，连狼和鬣狗都暂时放下了恩怨。”他的声音冰冷，“他们合流，目标必然是我们。之前的试探和招揽，现在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怕了？”
王锐独眼一瞪，梗着脖子吼道：“怕个鸟！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光靠拼命，救不了黑风岭这几百口人。”李涛打断他，“他们人多，但我们有地利，有弩箭，有准备。更重要的是，他们两股势力仓促联合，内部必有龃龉，绝非铁板一块。”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敌我优劣。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们调整好内部关系，然后来围攻我们。”李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节奏！”
“主动出击？”王锐一愣，“大人，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还主动出去打？”
“不是硬碰硬。”李涛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弧线，“是骚扰，是偷袭，是让他们不得安生！让他们知道，我们这块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就算能啃下来，也要崩掉他们满嘴牙！”
他看向张愣子和陈石头：“张愣子，挑选最精锐的斥候，配上弩。石头，从你的弩手里挑十个身手最好的，跟张愣子一起行动。”
“你们的任务，”李涛的声音压低，带着森然的杀意，“潜入野狼峪外围，专挑他们的哨兵、巡逻队、落单的人员下手！用弩，用陷阱，用一切手段！我要让他们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让他们觉得草木皆兵！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他又看向王锐：“王锐，你带战兵队，在谷口做出严防死守的姿态，甚至可以故意示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为张愣子和石头的行动创造条件。”
“明白！”王锐虽然更喜欢正面冲杀，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另外，”李涛最后补充道，“把我们库存的那些清军号衣，找机会‘遗弃’一两件在野狼峪附近显眼的地方。”
陈石头有些不解：“大人，这是……”
李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给他们提个醒，我们和清军交过手，而且赢了。顺便……给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信任’，再添上一道裂痕。”
众人领命，眼神中都燃起了斗志。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出击，将水搅浑！
当夜，张愣子和陈石头带着精心挑选出的二十余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黑风岭，向着野狼峪的方向潜行而去。
峡谷内，依旧戒备森严，但一种积极的、带着反击意味的紧张，取代了之前那种压抑的等待。
阴云己然密布，雷霆或将炸响。
但这一次，破虏营选择不再沉默等待，而是要主动撕开这浓重的乌云，哪怕只能透出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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