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的血腥气还没散尽，天就麻亮亮了。
王锐提着刀，独眼里还带着没杀过瘾的凶光，在那几具凉透了的尸体间来回踱步，靴子踩在半凝固的血洼里，发出噗叽噗叽的声响。“娘的，属耗子的？咬一口就跑？”他骂骂咧咧，用刀尖挑开一具尸体的衣领，露出里面脏污的皮甲，“看这破烂玩意儿，像是那伙‘忠义救国军’的杂碎。”
张愣子蹲在一旁，手指捻起一点地上被踩乱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看了看谷外敌人溃逃时留下的杂乱脚印。“来了五十七个，丢下十三具尸首，伤了的不算。领头的……跑在最后面那个，穿的是大顺军的旧靴子。”
李涛没去看那些尸体，目光落在谷口新设的、被触发了好几个的陷坑和绊索上。“陷阱有用，但不够狠。下次，坑里埋尖竹签，淬上粪毒。绊索连着警铃，声音要更响。”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旁边几个负责布置陷阱的辅兵脖子一缩，连忙点头记下。
陈石头带着弩手从崖壁上下来，一个个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睛都亮得吓人。这一晚上，他们没白等。“大人，箭矢回收了七成，损耗不大。”
李涛“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他抬头，看了看两侧陡峭的、在晨光中显出青黑色的崖壁。“崖上要搭几个遮风避雨的棚子，弩队值守不能总这么干耗着。再弄点姜汤，驱寒。”
他这话是对着赵婉儿说的。赵婉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谷口，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很稳，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就去安排了。
“清点完了，没啥像样的东西。”王锐踢了踢脚边一柄卷了刃的破刀，“穷得叮当响，比鞑子哨卡还不如。”
“他们不是来送装备的。”李涛转过身，往谷里走，“是来探路的石头。试试咱们这堵墙，硬不硬。”
王锐跟在他身后，独眼眯着：“那现在咋整？等着他们下回来个狠的？”
“等？”李涛脚步没停，“等他们吵完架，商量好怎么分咱们这块肉？”
回到溪边那块大石旁，核心的几个人又聚到了一起。气氛比昨晚轻松了点，但没人真敢放松。
“张愣子，野狼峪那边，现在什么动静？”李涛问。
“乱。”张愣子言简意赅，“吵了一早上。‘忠义救国军’的人骂大顺的人莽撞，坏了事。大顺的人骂对方是怂包，见死不救。两边差点动刀子，被几个头目压下来了。”
陈石头忍不住插嘴：“他们……自己先打起来才好！”
李涛看了他一眼，没接这话，反而问道：“石头，昨晚弩队齐射，感觉怎么样？”
陈石头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有点……乱。天黑，距离远，有人瞄的是火堆，有人瞄的是人影，力道也使的不一样。”
“记住这个感觉。”李涛道，“下次，我要你们听鼓点。鼓声密，射得快；鼓声缓，射得准。三轮为限，轮替装填，箭雨不能断。”
他又看向王锐：“你的战兵，守谷口没问题。但如果敌人分兵，从别处爬崖呢？或者绕到后山呢？”
王锐独眼一瞪：“他敢！老子……”
“光靠吼挡不住人。”李涛打断他，“从今天起，战兵队分出一半，由你带着，把黑风岭所有能上人的地方，都给老子摸一遍！哪里能爬，哪里能藏人，哪里能设伏，我要你一清二楚！另外，组织辅兵，沿着崖顶边缘，堆滚石擂木！”
王锐张了张嘴，把骂娘的话咽了回去，重重一点头：“行！老子把这山给他摸秃噜皮！”
命令一条条下去，没人质疑，只有执行。整个黑风岭像一架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转得更快了。
铁匠炉那边，叮叮当当的声音几乎没断过。王锐逼着那几个半路出家的学徒，反复捶打着那些缴获来的破烂铁器，要求他们打出标准制式的弩箭箭头，要求三棱带血槽，要求重量误差不能超过一钱。炉火映得他独眼通红，骂声震天：“没吃饭？使劲！对，就这样！百炼成钢！懂不懂？老子们活命就指望这玩意儿了！”
峡谷空地上，陈石头把弩手分成三队，一队休息，一队警戒，一队训练。他弄来了几面破锣和皮鼓，让人敲出不同的节奏，弩手们听着声音，练习着整齐的举弩、瞄准、射击、后退、装填。一开始乱七八糟，锣鼓声和弩弦声混作一团，练到后来，渐渐有了点章法，至少动作齐整了些。
张愣子的斥候像撒出去的豆子，遍布黑风岭周围的山头。他们不再仅仅是看和听，还要学习如何更好地隐藏自己，如何利用地形设置更隐蔽的观察点，如何用特定的鸟叫或石块摆放传递更复杂的消息。
就连那些百姓，也被组织起来。青壮辅兵跟着赵铁柱，在王锐划出的险要地段，嘿呦嘿呦地搬运石块，砍伐树木，加固工事。妇孺们则在赵婉儿的带领下，编织更多的草绳，缝制装沙土的麻袋，甚至学习用采来的草药简单处理外伤。
李涛依旧到处走，到处看。他看到陈石头因为一个弩手动作慢了半拍而急得跳脚，看到王锐亲自示范如何把一块百来斤的石头推到崖边合适的位置，看到张愣子趴在地上，教一个年轻斥候如何通过蚂蚁的动向判断附近是否有人经过，看到赵婉儿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给一个搬运石头时划伤手的辅兵清洗伤口。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敌人就像一块粗糙坚硬的磨刀石。
而黑风岭里的每一个人，从手握弩箭的战士，到搬运石块的百姓，都在这块磨刀石上，拼命地磨砺着自己。
日子在一种近乎残酷的忙碌和等待中，又过去了两天。
野狼峪那边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再来偷袭，也没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但这种安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第三天下午，张愣子带回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他们派人了。”张愣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锐利，“不是来打仗的。三个人，打着白旗，往谷口来了。领头的是那个赵知节。”
谷口刚刚加固好的工事后，王锐咧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嘿，这是打不过，要来求和了？”
李涛看着谷外那三个小心翼翼、挥舞着白布条的身影，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把弓弩都收起来，让他们进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兄弟们，都精神点，别掉了咱们破虏营的份儿。”
磨了这么久的刀，是时候看看，够不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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